一九六六 年 我把心留在亞特蘭蒂斯 11

在回張伯倫—金—富蘭克林宿舍區的路上,我幾乎不假思索地牽起卡蘿爾的手,她也很自然地屈起手指握住我的手,但我現在可以感覺到她比剛剛多了點保留和自製。

「你還要回去看《叛艦凱恩號》嗎?」她問。「如果你還留著票根的話,可以回去看第二部片子,或是我也可以把票根給你。」

「不用了,我還有地質學要讀。」

「我打賭你會整晚都在玩牌。」

「我承擔不起這樣做的後果。」我說的是真心話,我真的想回去好好念書。真的。

「狄更斯動人心弦的小說——《孤單的奮鬥》或《領獎學金男孩的生活》,」卡蘿爾說,「當彼特發現學校的助學金處取消了他的學費補助而鼓起勇氣跳入河中時,你會流下傷心的淚水。」

我笑了,卡蘿爾說話真犀利。

「你知道,我也在同一條船上,如果搞砸了,我們也許可以相約跳河自殺。再見了,殘酷的世界。」

「我不懂,像你這樣的康涅狄格州女孩為什麼會跑來緬因州念大學呢?」

「原因有一點複雜,如果你還打算再邀我出去玩,應該要知道,你是在誘拐未成年少女。我要到十一月才滿十八歲,我跳過了七年級沒有讀,因為那年爸媽離婚,我心情簡直壞透了,如果不是成天埋在書堆里,我可能會在哈維切的街上淪為不良少女。那些在街頭鬼混的女孩都精通法式接吻,往往十六歲就懷孕了。你知道我是指哪些人吧?」

「當然。」在蓋茲佛斯鎮,那些女孩通常三五成群在法蘭克冷飲店或戴瑞小吃店門口輕聲談笑,等著開福特汽車或普里茅斯快速跑車的男孩經過。在大街另一頭,比那些少女長了十歲、胖了將近二十公斤的婦人坐在小酒館裡喝悶酒,你幾乎可以預見少女日後就是這個模樣。

「而我成了書獃子。我父親當時在海軍服役,他因為受傷而退伍,搬到緬因州的達馬瑞斯科塔住。那是靠海邊的一個小鎮吧?」

我點點頭,想到戴安歌中的男朋友,他說:船啊,喂!然後加入了海軍。

「當時我和媽媽一起住在康涅狄格,在哈維切中學念書。我申請了十六所大學,只有三所學校沒有收我……但是……」

「但是他們希望你自費上大學,而你付不起學費。」

她點點頭。「我想我的SAT成績只要再多二十分,就可以申請到獎學金,如果參加過一兩項課外活動也不錯。但是我花太多時間啃書本了,而且當時我和薩利打得火熱……」

「你的男朋友?」

她點點頭,但是對這位薩利似乎不怎麼感興趣。「只有緬因大學和康涅狄格大學的助學方案符合我的實際需求,我決定來緬因大學念書,是因為當時和媽媽處得不太好,經常吵架。」

「你和爸爸的感情比較好嗎?」

「我幾乎很少看到他,」她以一種公事公辦的淡漠語氣說,「他和另外一個女人住在一起……他們經常喝酒、經常吵架,別再談他們了。不過他是緬因州居民,而我是他的女兒,而且這是州立大學,我沒有拿到全額獎助學金——老實說,康涅狄格大學的條件更優惠——不過我不介意打一點工,單單只為了離開家一陣子,都還是值得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氣,然後又把它吐出來,吐出淡淡白霧。我們幾乎走到富蘭克林舍了。我可以看到大廳里有幾個男生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等著女朋友下樓,好像罪犯照片陳列室一樣。她說,單單只為了離開家一陣子,都還是值得的;意思是包括離開她的媽媽、家鄉小鎮、高中母校嗎?還是連她的男朋友都包括在內?

走到宿舍大門口時,我用手環住她的腰,再度親吻她。她把手放在我的胸前阻止我,沒有推開我,只是用手擋住。她抬頭看著我,露出那淺淺的微笑,我心想,我會愛上她的微笑——那是你在半夜醒來時會想到的微笑。她的嘴唇微彎,嘴角深陷,露出酒窩。

「我男朋友的全名其實是約翰·蘇利文,」她說,「和那個拳擊手同名。現在輪到你說你女朋友的名字了。」

「她叫安瑪麗。」我說,當我嘴裡吐出這幾個字時,並不是很喜歡那個聲音,「安瑪麗·索思。她在蓋茲佛斯中學讀高三。」我放開卡蘿爾,她也鬆開按在我胸膛的手,然後拉著我的手。

「這是信息,」她說,「只是信息罷了。你還想吻我嗎?」

我點點頭,我想得不得了。

「好吧。」她仰著頭,閉上眼睛,嘴唇微張,彷彿小女孩就寢前在樓梯口等著爸爸的睡前親吻一樣。她的動作實在太可愛了,我幾乎要笑起來,不過我忍住笑,低頭親吻她,她高興而熱情地回吻我,我們的舌頭沒有碰到,但這仍然是個探索式的、深深的一吻。當她把身子退後時,她的臉頰泛紅,兩眼發亮。「晚安,謝謝你請我看電影。」

「以後還想再一起出去嗎?」

「我得想一想。」她說,臉上掛著微笑,眼神卻很嚴肅。我猜她腦子裡想到家鄉的男友,我知道我的腦子裡也想到安瑪麗。「也許你最好也想一想。星期一洗碗的時候見。你的班排在什麼時候?」

「中餐和晚餐。」

「我是早餐和中餐。那麼就中餐的時候見啰。」

「多吃一點緬因豆子。」我說,這句話把她逗笑了。我把衣領翻起,手插在褲袋裡,嘴裡叼支煙,感覺自己像鮑嘉一樣,目送她走進去。我看到她和櫃檯的女孩說了幾句話,然後匆匆上樓,臉上仍然帶著笑容。

我在月色中走回張伯倫舍,決定要認真研究一下「地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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