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〇年 穿黃外套的下等人 11

狼與獅

博比

雷默警官

博比和卡蘿爾

墮落的年代

信封

薩利曬得黑黑的從夏令營回來了,身上被蚊子叮了幾萬個包,腦子裡裝了一百萬個想說的故事……只是博比不想聽太多。就在這個夏天,博比、薩利和卡蘿爾不再像過去那樣輕鬆做朋友了。他們三個人有時候會一起走到斯特林會館,但是抵達目的地以後就各玩各的。卡蘿爾和她的女生朋友去學手工藝、打壘球和羽毛球,博比和薩利則參加少年探險活動和打棒球。

薩利的球技已經很純熟了,所以從狼隊晉陞到獅隊。儘管所有男生都一起去游泳、健行,帶著泳衣和裝午餐的紙袋,坐在斯特林會館老舊的廂型貨車後面,但是薩利愈來愈常坐在羅尼和杜克旁邊,羅尼和杜克也參加了夏令營,三個人說著相同的故事不外乎是床鋪的床單太短,還有他們如何惡作劇整那些較小的孩子,博比都聽煩了。聽他們講話,會以為薩利在夏令營待了五十年。

七月四日,狼隊和獅隊進行了一年一度的大決戰。從二次大戰結束後到現在的十五年間,狼隊從來沒贏過,但是在一九六〇年的這場比賽中,多虧了博比,至少比賽非常精彩。他差不多棒棒擊出安打,雖然丟了棒球手套,還是在中外野表演了一次漂亮的飛撲防守。(博比站起來聽到如雷的掌聲時,有剎那間很希望媽媽也在場,但她沒有出席這場年度盛會。)

狼隊最後一輪進攻時,博比打擊出去,當時他們落後兩分,有位跑者佔據二壘。博比把球往左外野方向用力一擊,然後拔腿就跑,先聽到薩利站在本壘板後的捕手位置大叫:「打得好,博比!」這球打得很好,只是原本狼隊指望可以藉機追平比數,所以博比應該跑到二壘就停住,但他卻想再往前推進。十三歲以下的孩子幾乎總是沒辦法精準地把球傳到內野,但是這回薩利在夏令營的朋友杜克從左外野丟了個如子彈般快速的球給另外一個夏令營朋友羅尼。博比開始滑壘,但感覺在他碰到壘包之前不到一秒鐘的時間,羅尼的手套已經碰到他的腳踝。

「你——出局!」裁判大叫,他早就從本壘板衝過來看清楚。獅隊的親朋好友在場邊歇斯底里地大聲歡呼。

博比一邊瞪著裁判、一邊爬起來,擔任裁判的是斯特林會館的輔導員,二十歲左右,嘴裡含著哨子,鼻子上塗著白色軟膏。「我明明安全上壘了!」

「博比,很抱歉!」那大孩子說,他卸下裁判的臉孔,又變回輔導員的身份,「你這球打得很好,滑壘也很出色,但是你出局了。」

「才沒有!你這個騙子!你為什麼作弊?」

「把他趕出場!」一位家長喊著,「不能這樣頂撞裁判!」

「回去坐下,博比!」輔導員說。

「我安全上壘了!」博比還在嚷嚷,「明明就是安全上壘!」他指著那個建議把他趕出場的大人,「那個大胖子,你是不是收了他的錢才故意讓我們輸球?」

「住嘴,博比。」輔導員說。他頭上戴著大學兄弟會的帽子,胸前掛著口哨,樣子實在很呆!「我警告你。」

羅尼轉過身去,這場爭執似乎讓他覺得很倒胃口。博比也很恨他。

「你只是個騙子。」博比說。他可以忍住不讓眼角的淚水流出來,卻無法控制顫抖的聲音。

「我真是受夠了!」輔導員說,「快去坐下來,冷靜一下,你——」

「大騙子!你是大騙子!」

三壘附近有個女人氣呼呼地轉身走了。

「夠了!」輔導員冷冷地說,「馬上給我離開球場。」

博比慢吞吞地走到三壘和本壘中間,又轉過身來,「順便說一下,有一隻鳥把大便拉在你鼻子上了,我猜你笨得沒有發現,你最好趕快把它擦乾淨。」

他在腦子裡想到這幾句話時覺得很好笑,但真說出口時聽起來卻很蠢,沒有人笑。薩利叉開雙腿站在本壘板上,全身披掛著破破爛爛的捕手裝備,顯得高大魁梧,但表情卻嚴肅得好像心臟病發了一樣,貼滿黑色膠帶的面罩在手裡晃來晃去。他滿臉通紅,顯得很生氣,看起來也像永遠揮別狼隊的大孩子。薩利參加過溫維那夏令營,睡過床單太短的床,也曾通宵熬夜圍著營火講鬼故事。從今以後,薩利都是獅隊隊員了,博比因此而痛恨他。

「你吃錯什麼葯了?」博比踏著沉重的步伐走開時,薩利問。兩邊的球員休息室都很安靜,所有孩子都看著他,所有家長也都看著他,彷彿博比是什麼討人厭的東西一樣。博比猜想自己大概真的很討人厭吧,只是原因和他們想的不一樣。

你知道嗎?薩利,也許你參加過夏令營,不過我可是去過「那邊」呢。

「博比?」

「我沒有吃錯什麼葯,」博比頭抬也不抬就說,「我才不在乎呢,反正我快搬去馬薩諸塞州了,也許那裡沒有那麼多愛作弊的騙子。」

「喂,你聽我說——」

「噢,閉嘴。」博比說,低頭盯著自己的球鞋,看也不看薩利,只是一直低著頭往前走。

莉莎沒有什麼朋友,(她有一次告訴博比:「我只是平凡的灰蛾,不是漂亮的社交花蝴蝶。」)但是她剛到家園不動產中介公司上班的時候,和一個叫邁拉的女人處得還不錯。(照莉莎的說法是,她們倆互相看對眼了,步調一致,波長也相同之類的。)在那段時間,邁拉擔任拜德曼的秘書,而莉莎則是整個辦公室的行政助理,穿梭在不同經紀人之間,為他們安排行程、煮咖啡、打字等等。邁拉在一九五五年突然因為不明原因辭職了,於是莉莎在一九五六年升上邁拉的職位,擔任拜德曼先生的秘書。

莉莎和邁拉仍然保持聯絡,在重要節日互寄卡片,偶爾也通通信。邁拉——她是莉莎所謂的「老姑娘」——搬去馬薩諸塞州,自己開了一家不動產中介公司。一九六〇年六月,莉莎寫信給邁拉,問她能不能加入他們公司,成為合伙人——當然先從初級合伙人開始做起。她有一點點資金,雖然不多,但三千五百美元也不算微不足道。

也許邁拉曾經和莉莎受過同樣的磨難,也許沒有,總之她同意了——甚至還寄了一束花給莉莎,莉莎幾個星期以來第一次顯得這麼開心;也許幾年來,她第一次真的感到快樂。重要的是,他們要從哈維切鎮搬到麻省的丹弗斯。他們會在八月搬家,這樣一來,莉莎就有充裕的時間為近來顯得特別安靜而憂鬱的博比找到新學校入學。

此外很重要的是,博比在離開哈維切鎮之前還有一點事情需要處理。

博比的年紀太輕,個子也太小,沒有辦法直截了當地做他必須做的事。他必須很小心,而且還得偷偷摸摸做。要偷偷摸摸的,博比倒是無所謂,他現在對於模仿周末下午場電影中的奧迪·墨菲或倫道夫·斯科特已經沒有太大興趣,此外,有的人就是需要遭到突襲,即使只是為了讓他們嘗嘗遭受伏擊的滋味都好。他選中的躲藏地點是他那次哭了之後卡蘿爾帶他去的矮樹叢,那裡很適合等候哈利,等候羅賓漢先生騎馬穿過幽谷。

哈利在雜貨店打工,博比知道這個消息已經幾個星期了,他和媽媽一起去那裡買東西的時候曾經看到哈利。博比也看過哈利三點鐘下班後走路回家,通常都和朋友一起走。里奇是最常和他一起鬼混的哥兒們;威利似乎已經脫離羅賓漢的生活,就好像薩利差不多已經走出博比的生活一樣。不過無論是獨自一人或有朋友陪伴,哈利回家的時候總會穿過聯合公園。

博比開始在下午的時候晃到這裡來。現在,只有早上才有人來這裡打棒球,因為天氣實在太熱了,還不到三點鐘,三個棒球場都空無一人。遲早哈利下班回家途中總會獨自一人穿過這幾座空蕩蕩的球場,而里奇或其他酒肉朋友都不在他身邊。於是,博比每天三點到四點的時候都窩在這個矮樹叢中,也就是他把頭靠在卡蘿爾大腿上哭泣的地方。有時候他會帶書來看,喬治和雷尼 的故事再度讓他落淚。像我們這樣的人,像我們這樣在牧場工作的人,是全世界最寂寞的傢伙。這是喬治的看法。像我們這樣的人沒有什麼可以指望。雷尼以為他們兩人會擁有一座農場,可以在農場養兔子,但是博比還沒讀完這本書,就知道喬治和雷尼根本不會有一座農場,也沒辦法養兔子。為什麼?因為人們總是需要獵物,當他們找到像拉爾夫、小豬或像雷尼這樣笨笨的大個子時,他們就變成了下等人。他們穿上黃色外套,把棍子兩端磨尖,然後開始狩獵。

但是像我們這樣的傢伙有時候會得到一點我們應得的回報,當博比默默等著哈利單獨出現的那一天來臨時,他心裡想,有時候我們會得到回報。

結果,八月六日就是博比等待的大日子。哈利穿過公園,往步洛街和聯合大道的交叉口走去,身上還圍著打工時穿的紅色圍裙——真是個他媽的獵人——嘴裡哼著歌,他的歌聲簡直可以熔化螺絲釘。博比小心翼翼地撥開茂密的樹枝走出去,悄悄跟在哈利後面,直到離得夠近,有足夠的把握時,才舉起球棒。三個大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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