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〇年 穿黃外套的下等人 5

博比讀報

有白色胸毛的棕色小狗

莉莎的大好機會

步洛街夏令營

令人不安的一周

前往普維敦斯

星期一,媽媽上班後,博比到樓上讀報給泰德聽(泰德的視力其實還不錯,可以自己看報,但泰德說他愈來愈喜歡博比讀報的聲音,也很享受可以一邊刮鬍子、一邊聽他讀報的樂趣)。泰德站在小小的浴室中,把門打開,刮著臉上的泡沫,而博比則念著報上不同版面的標題。

「越南軍事衝突惡化?」

「吃早餐以前聽這條新聞?謝謝你,不必了。」

「手推車排排站,本地男子被逮?」

「念第一段給我聽,博比。」

「昨天晚上,當警察來到哈維切鎮男子安德森的家中時,他向警察說明了自己的嗜好,他聲稱自己喜歡收集超市的購物推車。『他說得很有趣,』哈維切警察局的馬洛伊警官說,『但是我們不太滿意的是,他收集的某些購物推車來路不太正當。』結果,安德森先生後院的五十幾部手推車中,至少有二十幾部是從哈維切鎮的A&P超市和托托雜貨店裡順手牽羊回來的,甚至還有幾部是從斯坦斯伯里的IGA超市偷來的。」

「真是夠了。」泰德說,他用熱水沖洗刮鬍刀,然後把刮鬍刀移到塗滿泡沫的頸部。「居然用這種自鳴得意的小鎮幽默來嘲諷強迫性偷竊的病態行為。」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聽起來安德森先生好像患了精神官能症——就是一種精神疾病。你認為精神出問題是很好笑的事情嗎?」

「不是啊,我替螺絲鬆掉的人感到難過。」

「我很高興你會這麼說。我認識一些人,他們的螺絲不止鬆了,而是整個不見了;事實上,這樣的人還挺多的。他們通常都具有病態,有時候令人驚訝,有時候很嚇人,但是他們一點也不好笑。手推車排排站,真是的。其他還有什麼新聞?」

「小明星出車禍命喪歐洲。」

「噢,不要。」

「洋基隊從參議員隊手中買到內野手。」

「我對洋基隊和參議員隊的交易毫無興趣。」

「艾比尼嘗到當落水狗的滋味。」

「好,麻煩你念一下這段新聞。」

泰德一面辛苦地把下巴刮乾淨,一面注意聆聽。博比不覺得這個報道有什麼吸引力——畢竟談的不是弗洛伊德·帕特森 或英厄馬爾·約翰松 的事(薩利都管這個瑞典籍重量級拳王叫「英吉寶貝」)——不過他還是乖乖念這篇報道。「颶風」海伍德和艾比尼的十二回合爭霸戰預定下星期三晚上在麥迪遜花園廣場舉行。兩位拳擊手的紀錄都很輝煌,但是外界認為年齡或許會是關鍵因素:二十三歲的海伍德將對抗三十六歲的艾比尼。這場比賽的贏家或許能在秋天,可能差不多在尼克松贏得總統寶座的時候,有機會爭奪重量級拳王寶座。(博比的媽媽說尼克松一定會贏,而且這是好事——別管肯尼迪是不是天主教徒了,他太年輕,很容易變得太過急躁。)

在這篇報道中,艾比尼說他可以了解為什麼自己居於劣勢——他的速度已經加快了,但上次他在拳擊賽中因為被判「技術性擊倒」而落敗,所以有些人認為他已經過氣了。當然,他知道海伍德比他強,是年輕拳擊手中的厲害人物,但是他一直努力訓練自己,每天拚命跳繩,並和一個移動速度和出拳速度都與海伍德不相上下的傢伙對打。整篇文章中充斥著「拳擊賽」和「決心」之類的字眼,形容艾比尼「勇氣十足」。博比看得出來,文章的作者認為艾比尼會被打得很慘,因此為他感到難過。「颶風」海伍德沒有接受採訪,但是他的經紀人,一個叫克蘭丁斯特的傢伙(泰德教博比怎麼念這個名字)說,這可能是艾比尼的最後一場拳擊賽。「他也曾有過風光的日子,不過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克蘭丁斯特說,「如果艾比尼能撐到第六回合,我要叫我的孩子不要吃晚餐,早點上床。」

「克蘭丁斯特是『卡麥』。」泰德說。

「是什麼?」

「是笨蛋。」泰德注視著窗外,朝著傳來狗吠聲的方向望去。臉上的表情不像他偶爾恍神的時候那麼茫然,不過心不在焉。

「你認識他嗎?」

「不,不認識,」泰德說,他起初似乎覺得很震驚,後來不禁莞爾,「只是知道他。」

「聽起來那個叫艾比尼的傢伙會被打得很慘。」

「你永遠沒辦法知道,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

「沒什麼,翻到漫畫版吧,博比,我想聽《閃電俠》的故事。一定要告訴我今天雅登是怎麼打扮的。」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她很性感。」泰德說。博比忍不住大笑,泰德有時候真是滑稽。

第二天,博比在斯特林會館填完暑期棒球營的一堆報名表,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聯合公園的榆樹上釘著一張印製精美的海報:

協尋威爾士犬菲爾!

菲爾七歲大,棕色毛,胸前有白毛!

眼神明亮而聰明!耳尖為黑色!

如果你說「菲爾,快去」,它就會把球撿回來給你!

如有仁人君子見到菲爾,請電8-8337!

(或)

直接送至海格特大道745號沙加穆爾家!

海報上面沒有菲爾的照片。

博比站在那裡瞪著海報好一會兒,一方面他想要立刻跑回家告訴泰德——不止告訴他這件事,也告訴他跳房子格子旁邊的星星和月亮;但另一方面,他心底有個聲音說,公園裡貼著各式各樣的告示——他看到對面榆樹上就貼著一張廣告,宣傳即將在小鎮廣場舉行的音樂會——他如果讓泰德為這件事操心就太傻了。這兩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交戰,彷彿兩根木柴相互摩擦,直到他的腦子幾乎快著火了。

他告訴自己,不要再想這件事了,他往後退。他內心深處有個聲音——成年人的危險聲音——發出抗議:別人付錢給他就是要他思考這類事情、要他報告這類事情,於是博比叫這聲音閉嘴,聲音不再出現。

博比回家的時候,媽媽又坐在門廊上,這次是在修補家居服的袖子。她抬起頭來,博比看到她的眼睛下面腫的,眼瞼紅紅的,手裡捏著一張面紙。

「媽——?」

怎麼回事啊?他想問……但是這樣問很不明智,很可能是自找麻煩。博比沒辦法再像那天在賽溫岩那樣靈光一閃、透視人心,但是他很了解媽媽,從她沮喪地注視著他的眼神,把面紙愈捏愈緊到幾乎緊握成拳,還有從她深吸一口氣、坐直身子,一副如果你膽敢違抗便隨時要和你大打出手的樣子,他都看得出來。

「什麼事?」她問。「你的腦袋瓜在想什麼?」

「沒事。」博比說。他的聲音在自己耳中聽來頗為不安而且畏縮。「我剛剛去斯特林會館,棒球隊的名單確定了,我今年暑假又被分到狼隊。」

莉莎點點頭,稍微鬆了一口氣。「你明年一定可以參加獅隊。」她把針線籃子放到地板上,然後拍拍身旁的空位。「博比,在我旁邊坐一會兒,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博比坐下來的時候,心底一陣戰慄——她剛剛哭過,而且聲音聽起來好嚴肅——但結果卻沒什麼大不了的,至少在博比眼中是如此。

「拜德曼先生邀我和他及庫希曼先生、迪恩先生一起去普羅維敦參加研討會,對我來說,這可是個大好機會。」

「什麼是研討會?」

「是一種會議——大家聚在一起了解關於某個主題的事情,然後互相討論。這次的主題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房地產趨勢。我很驚訝拜德曼先生會邀我,當然庫希曼和迪恩早就知道自己要去參加,他們是房地產經紀人。但是唐居然邀我去……」她頓了一下,然後轉頭看著博比微笑。博比心想,那是發自內心的微笑,但是她還是紅著眼眶,看起來很奇怪。「我一直很想當上經紀人,現在天外飛來這樣的機會……博比,這是我的大好機會,可能也是我們兩個人的大好機會。」

博比知道媽媽很想賣房地產。她有很多這方面的書,每天都讀一點點,還在有些句子下面畫線。但是如果這個機會這麼棒,為什麼她還要哭呢?

「太棒了!」博比說,「我希望你會學到很多東西。研討會是在什麼時候?」

「下個星期。我們四個人星期二一大早就得出發,星期四晚上八點鐘左右才會回來。所有的會議都在華威旅館舉行,我們也會住在那裡——拜德曼先生已經訂了房間。我想我已經有十二年沒有住過旅館了,我有一點緊張。」

你是因為緊張才哭嗎?博比很好奇。也許吧,如果你是大人的話——尤其是女人。

「你問問薩利,星期二和星期三晚上能不能住他家?我很確定薩利的媽媽——」

博比搖搖頭:「不行。」

「為什麼不行?」莉莎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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