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德又恍神了
博比去海灘玩
靈光一閃
暑假的第一天,卡蘿爾的媽媽安妮塔把孩子們全塞進休旅車裡,帶他們去賽溫岩玩,賽溫岩是離哈維切鎮二十英里外的海濱主題樂園。安妮塔連續三年都帶他們去玩,因此在博比、薩利、卡蘿爾和卡蘿爾的朋友伊馮娜、安傑拉和蒂娜心目中,已經是個古老的傳統。假如在平常,薩利和博比絕不會獨自和三個女生一起出去,不過現在既然大家都會一起去,就沒什麼關係。更何況賽溫岩的吸引力實在太大了,讓人無法抗拒。
現在下水游泳還太冷,只能在海邊玩玩水,不過他們還是可以在海灘上晃晃,而且遊樂場的所有設施都會開放。前一年,薩利只用了三顆棒球就打翻了三座木製牛奶瓶堆成的金字塔,為媽媽贏了一個粉紅色的大泰迪熊,直到現在,泰迪熊還驕傲地坐在薩利家的電視機上。今天,薩利想替泰迪熊贏個伴回家。
對博比而言,單單是離開哈維切鎮一會兒就有莫大的吸引力。自從看到跳房子格子旁邊的月亮和星星之後,他沒有再看到其他可疑的跡象。但是星期六讀報給泰德聽的時候,泰德把他嚇得半死。更慘的是,接下來又和媽媽起了一場激烈的爭執。
事情發生時,博比正在讀報上的一篇評論,這位專欄作家對於米奇·曼托 會打破貝比·魯斯 全壘打紀錄的說法大大冷嘲熱諷了一番。他堅持曼托缺乏魯斯的活力,也沒有他那麼全心投入。「最重要的是,這個傢伙的品格有問題,」博比念著,「他對夜店的興趣遠大於——」
泰德又恍神了。
博比知道,他感覺得到,甚至連頭都沒抬就知道。泰德茫然地望著窗外,望著科隆尼街和歐哈拉太太家單調的狗吠聲傳來的方向。這天早上,泰德已經是第二次出現這種情況了,不過第一次只持續了幾秒鐘(泰德彎下腰來,把頭伸進打開的冰箱,眼睛睜大,眼球卻動也不動……然後他抖了一下,微微晃了晃就伸手去拿柳橙汁)。這回他卻完全恍神了。博比劈里啪啦地抖動報紙,看看能不能喚醒泰德,但沒有用。
「泰德,你沒事——」突然間一陣恐懼湧上心頭,博比明白泰德的瞳孔有一點不對勁,當博比注視泰德的眼睛時,泰德的瞳孔不停放大、縮小,彷彿他飛快地衝進黑暗中又衝出來……然而他其實一直都坐在陽光下。
「泰德?」
煙灰缸里的香煙燒得只剩下煙灰和煙蒂。看到煙灰缸,博比才明白他念這篇評論的時候,泰德大概一直都處於恍神的狀態。至於泰德的瞳孔為什麼一直放大、縮小、放大、縮小……
他一定是癲癇發作了,或是有其他毛病,老天爺,他們癲癇發作的時候,是不是會把自己的舌頭吞下去?
不過泰德的舌頭似乎還好端端在嘴巴里,但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醒來!泰德,醒來!」
博比不知不覺已經繞到泰德身邊,抓住他的肩膀拚命搖晃,感覺好像在搖木頭人似的。泰德的肩膀僵硬,骨瘦如柴。
「醒來!醒來!」
「他們往西方去了。」泰德依然用那雙奇怪的眼睛望著窗外,「很好,但是他們可能會回來。他們……」
博比把手放在泰德肩上,簡直嚇呆了。泰德的瞳孔不停放大、縮小,就好像心臟在跳動一樣。「泰德,怎麼回事啊?」
「我必須一動也不動,好像躲在草叢中的野兔一樣。他們可能會經過這裡。如果上帝想要水,就會有水,他們可能會經過這裡。所有的事情都為……」
「都怎麼樣?」博比幾乎像說悄悄話般問,「都怎麼樣,泰德?」
「都要為『光束』服務。」泰德說,突然用雙手包住博比的手。他的手很冰,有好一會兒,博比覺得彷彿作噩夢般嚇得快昏過去了,覺得好像被殭屍一把抓住,而那殭屍全身只有雙手和瞳孔還能動。
然後泰德看著博比,雖然眼神仍透露著恐懼,但幾乎已經恢複正常了,不再像死人眼睛。
「博比?」
博比把手抽出來環住泰德的脖子。泰德抱抱他。泰德抱他的時候,博比彷彿聽到腦子裡響起鐘聲——短短的,但十分清晰;他甚至聽得出鐘聲的音頻改變了,就好像火車開得飛快時的汽笛聲一樣,彷彿他腦子裡有什麼東西正快速通過。他聽到動物的蹄摩擦堅硬地面的聲音,是木頭嗎?不是,是金屬。他聞到塵土的味道,乾乾的,同時他的眼睛後面開始發癢。
「噓!」泰德在他耳邊噴出的氣息好像塵土一樣干,但又給他一種很親密的感覺。泰德把手放在博比背上,抓住他的肩膀,讓他不要動。「一個字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想!只有……棒球除外!對,棒球,如果你喜歡的話!」
博比想到威爾斯站在一壘壘包開始離壘的畫面,他先是偷走幾步,數著三步……然後四步……他彎著腰,雙手搖晃著,腳跟稍稍離地,他可以往一壘跑,也可以往二壘跑,完全要看投手的動作而定……然後當投手往投手板走去時,他飛也似的往二壘衝過去——
不見了。全都消失不見了,他腦子裡不再出現鐘聲,沒有馬蹄騷動的聲音,沒有塵土的味道。眼睛後面也不再癢。剛剛他是真的發癢了嗎?抑或只不過出於幻想,因為泰德的眼睛把他嚇壞了?
「博比,」泰德又對著博比的耳朵說,嘴唇貼著他的皮膚動來動去,令他發抖,然後泰德說,「天哪,我在幹嗎?」
他把博比推開,動作輕柔,但很堅定。他顯得很沮喪,臉色蒼白,不過眼睛倒是恢複正常了,他的瞳孔不再放大、縮小。就目前而言,博比只在乎這件事。他覺得怪怪的,腦子昏昏沉沉,彷彿剛剛從昏睡中醒過來。同時,周遭的世界顯得非常明亮,每一條線、每個形狀都異常清晰。
「變!」博比笑了起來,「剛剛是怎麼回事啊?」
「和你無關。」泰德伸手拿煙,很驚訝地發現煙已經燒得只剩一點點了,他把煙蒂彈進煙灰缸里。「我又恍神了,對不對?」
「是啊,我很害怕,還以為你的癲癇發作了,你的眼睛——」
「不是癲癇,」泰德說,「也不危險。但是如果再發生這種狀況,你最好不要碰我。」
「為什麼?」
泰德重新點燃一支煙,「沒有為什麼。你答不答應?」
「好吧,什麼是『光束』?」
泰德以銳利的目光看著他,「我剛剛提到『光束』嗎?」
「你說『所有的一切都為光束服務』,我想你是這麼說的。」
「也許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但不是今天。你今天要去海邊玩,不是嗎?」
博比驚跳起來,他看看泰德的時鐘,已經快九點了。「是啊,」他說,「也許我應該開始準備了,我回來的時候,再替你把報紙念完。」
「好,好主意,反正我有一些信要寫。」
才不是呢,你只是想儘快擺脫我,免得我問一些你不想回答的問題。
不過,即使如此也無所謂,正如莉莎常說的,博比有自己的活兒要做。不過,博比走到門口的時候,想到掛在電視天線上面的紅布和跳房子格子旁邊畫的月亮和星星,他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轉過身來。
「泰德,有件事——」
「下等人,是啊,我曉得,」泰德微笑著說,「暫時別操心這件事,博比,目前一切都很好,他們沒有朝著這個方向移動,甚至沒有往這個方向看。」
「他們往西方去了。」博比說。
泰德的藍色眸子透過煙霧注視著他。
「是的,」他說,「運氣好的話,他們會留在西邊。對我而言,西雅圖還不錯。好好到處去玩玩吧,博比。」
「但是我看到——」
「也許你看到的只是影子而已。無論如何,現在不是談這些的時候,只要記住我說的話——如果我像今天這樣恍神,你只要坐下來等我恢複正常就好。如果我伸手碰你,你要往後退;如果我站起來,你就叫我坐下來。在那種狀況下,你吩咐我做什麼,我都會照做的,就好像受到催眠一樣。」
「為什麼你會——」
「不要再問了,博比,拜託。」
「你還好吧?真的沒事嗎?」
「好得很,去吧,好好玩一玩。」
博比飛快衝下樓,很訝異周遭的事物竟變得如此清晰:從窗口透進的陽光異常亮麗,波羅斯基先生家門口的牛奶瓶口上有隻甲蟲,他耳中響起甜美而高亢的樂聲——這是暑假的第一個星期六。
回家以後,博比從床底下和衣櫃後面的儲物箱中抓起玩具汽車和卡車,其中有幾個玩具還蠻酷的,例如博比生日過後幾天,拜德曼先生托媽媽帶給他的火柴盒福特小汽車和藍色金屬卡車,但還是比不上薩利的坦克車和黃色推土機;推土機尤其適合在沙地上玩。博比很期待可以花一個小時在沙灘上聽著海浪拍岸,認真玩一小時築路遊戲,任憑艷陽把他全身的肌膚曬得通紅。
自從去年冬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