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在湖人隊對尼克斯隊總決賽第七場的第四節 ,當湖人隊顯然大勢已去的時候,多克開始回想自己把賭注押在了誰身上,押了多少錢,然後就想著這一萬美元,想著自己還欠誰錢。現在他還記得的就有佛瑞茲,所以他關上電視,決定在路上散散心。多克坐上道奇「達特」,朝聖莫尼卡開去。等他到追債公司時,裡面還有一兩盞燈亮著。他走到樓後,拍了幾下門。過了會,門開了個縫,一個留著超短頭髮的小孩向外窺視。此人肯定是史巴奇。

他果然是。「佛瑞茲說你不定什麼時候就會過來的。請進。」

電腦機房裡一派繁忙景象。所有的磁帶盤正在來迴轉動,電腦屏幕的數量比多克上次記得的時候要多一倍,都亮著,此外還有至少十幾台打開的電視機,每個都調到不同的頻道。這裡有個音響系統,一定是從電影院劫掠過來的,現在正在放《救救我,郎達》 。角落裡那個破舊的咖啡濾壺現在換成了某種巨大的義大利咖啡機,上面全是管子、閥桿和測量儀,整個機器被塗上了鉻漆,你完全可以推著它在東洛杉磯任何一條大街上去溜達,那造型肯定不跌份。史巴奇找到鍵盤,在上面打了一系列奇怪的代碼指令,多克想試著弄懂是什麼,卻無能為力。然後這個咖啡機就開始——嗯,不是呼吸,確切地說,是開始引導蒸汽和熱水以特定的方式運動。

「佛瑞茲去哪裡了?」

「在沙漠里什麼地方,追賴賬的。家常便飯了。」

多克從襯衣口袋裡拿出一根大麻。「介意我抽……」

「當然可以。」只是出於社交禮貌罷了。

「你不抽?」

史巴奇聳了聳肩。「會讓我不好工作的。或者說,我就是那種根本不會碰毒品的人。」

「佛瑞茲說,在他搞過一段時間網路後,那感覺就像是吃了迷幻藥。」

「他還認為阿帕網奪走了他的靈魂。」

多克想了一下。「有嗎?」

史巴奇皺了一下眉頭,把目光移開。「這個系統不需要用靈魂。它不是靠這個工作的。就連進入別人生活也不需要。這不像融入集體意識的東方迷幻之旅。這只是找出一些別人認為你不能找到的東西而已。它的速度非常快,如果我們知道得越多,我們就會知道得更多,你幾乎可以看見它每天都在變化。為什麼我要工作這麼晚?這樣明天早上就不會那麼吃驚了。」

「哇,我猜我得學著點,不然我就要過時了。」

「它非常笨重,」史巴奇指了一下房間四周,「在真實世界裡,我們和你看的那些間諜電影電視比起來,依然遠不能達到那種速度或能力,甚至他們在越南用的那種紅外線和夜視儀,也遠遠比不上X射線透視儀 。不過它的發展是成指數級的,有一天人們醒來時會發現他們已經被無處可遁地監視了。逃跑的人將再也不能逃了,也許那時已經無處可逃了。」

咖啡機發出了很大的歌唱聲,是合成出的《飛翔》 。

「佛瑞茲編的程序。要是我的話就要選《爪哇搖擺舞》了。」

「《飛翔》對你來說太老了。」

「都是數據而已,零和一。都是可恢複的,永遠存在。」

「太酷了。」

咖啡不算太難喝,畢竟是自動程序煮出來的。史巴奇想給多克展示一段代碼。「哦,嘿,」多克這時想起來了,「你們這個網路,它也包括醫院嗎?比方說有人進了急診室,這個能查到他們的狀況嗎?」

「要看在哪裡。」

「拉斯維加斯。」

「也許可以通過猶他大學查,讓我看看。」在一頓塑料敲擊之後,屏幕上出現了綠色的外星文字,過了一會史巴奇說,「找到日出醫院了,還有沙漠泉 。」

「她住院用的名字要麼是比佛頓,要麼就是佛特奈特。我想應該是最近的事。」

史巴奇又打了幾個詞,然後點了點頭。「好的,日出醫院記錄里有一個叫特里蓮·佛特奈特的,家庭住址是洛杉磯,收診時有腦震蕩、割口和瘀傷……住院觀察治療兩……三個晚上,是在父母陪護下出院的……似乎是上周二。」

「就是她。」他站在史巴奇身後看著屏幕,「你知道嗎,就是她。謝謝你,哥們。」

「你沒事吧?」他似乎有點不耐煩,現在想回去幹活了。

「我能有什麼事?」

「我不知道。你看上去怪怪的,大部分你這個年齡的人都叫我『小孩』。」

「我要去祖奇商店,需要我給你帶點什麼回來嗎?」

「我過了午夜才會覺得餓的。那時我通常會叫披薩外賣。」

「好的。告訴佛瑞茲我欠他錢。你是否介意我不時來你這裡看看?我會盡量不惹麻煩的。」

「當然。如果你想的話,可以幫你建一個自己的系統。這是未來的潮流,對吧。」

「太好了,哥們。」

在祖奇商店,多克坐在櫃檯旁邊,點了咖啡和一個全尺寸的巧克力奶油派。多克起初頗花了點時間來切奶油派,每塊四十五度角,然後一個個用叉子放到盤子里。不過最後他還是直接用手,把剩下的拿起來,就這麼吃掉了。

瑪格達過來看了一眼。「喜歡這麼做的派嗎?」

「你現在晚上也上班了?」多克留意到。

「我一直是個夜貓子。那個佛瑞茲去哪了?我好久沒見到他了。」

「在沙漠哪個地方,我聽說的。」

「看上去你最近也晒黑了。」

「我認識一個有船的傢伙,那天我們出海了。」

「釣到什麼了?」

「主要是喝啤酒。」

「聽上去就像我老公。他們有一次計畫要去塔希提,結果只到了終端島。」

多克點了一根飯後煙。「他們能安全回來就好。」

「記不得了。你耳朵這裡有發泡奶油。」

多克駛上聖莫尼卡高速,差不多要開到往聖地亞哥以南去的交叉路口時,霧氣開始在夜間飄向內陸區。他把臉上的頭髮絲拂開,把收音機音量調大聲,點燃一支Kool,懶洋洋地坐在車座上控制汽車巡航行駛,看著所有的一切漸漸消失,包括中間隔離帶的樹木和灌木叢、帕爾姆斯的黃色校車停車場、山上的燈光、高速公路上提示你所處位置的標識牌,還有正在向機場下降的飛機。第三維開始變得越來越不靠譜——前方那一排四個尾燈可能是兩輛相鄰車道行駛的汽車,相隔距離屬安全範圍,它們也可能是同一輛車在打雙燈,就在你眼皮底下不遠處,你根本區別不了。起初,霧氣只是一陣陣襲來,但很快就變得很濃,把一切都淹沒了。多克只能看見自己的車頭燈,就像是外星人的眼柄,望著前方寂靜的白色。他還能看見自己儀錶盤上的燈,速度計是唯一能告訴自己開得有多快的東西。

他就這樣悄然前行,最後終於發現有輛車跟在身後。過了一會,他在後視鏡中發現了另一輛車跟在自己後面。他如同置身於一個規模不明的護航車隊,每輛車都會跟在前方車尾燈的照明範圍內,就像在不見天日的沙漠里行走的沙漠旅隊,他們為了安全,臨時集中起來穿越盲區。這是他在這個城市裡看見的極少幾件大家(嬉皮士除外)會免費去做的事。

多克好奇的是,今夜有多少自己認識的人被困在這大霧中,有多少被大霧困在家裡的人正坐在電視機前,或是躺在床上剛剛睡著。總有一天——他猜史巴奇可以證明這一點——車載電話會變成標準配置,甚至還會有車載電腦。人們可以相互交換姓名和地址,講述各自的故事,成立校友聯合會,每年組織一次聚會,每次都在高速公路不同出口附近的酒吧,共同追憶那個大家臨時團結在一起,相互幫助,走出濃霧回家的夜晚。

他把「震顫」音箱打開。KQAS電台正在放「法帕多克利」樂隊用三吐法 演唱的經典公路歌曲《超級市場》,這歌通常最適合開車穿越洛杉磯的時候聽——不過考慮到今夜的交通狀況,也許慢一拍子多克就知足了——接著還放了一些「大象的記憶」樂隊的私錄磁帶 ,還有「哈巴狗」組合翻唱的《戀愛的陌生人》和「海灘男孩」的《只有上帝知道》,多克後來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在跟著哼唱。他看了看燃油表,發現還有大半缸汽油,還有油煙。他從祖奇商店買了一罐咖啡,還有幾乎一整包香煙。

不時會有人打右轉燈,然後小心翼翼地離開隊伍,摸著瞎向高速路出口的坡路駛去。道路上方那種較大的出口標牌完全看不見了,但偶爾還是能看見路面上的小標牌,出口車道就從那裡開始,所以這得是最後一分鐘才能做出的決定。

多克想,假如他錯過了戈蒂塔海灘的出口,他就從看到的第一個標牌那裡下高速,然後走普通公路折返。他知道這條高速在羅斯克蘭斯就開始向東轉,到了霍桑大道或阿特希亞某個地方就能擺脫大霧,除非今夜這霧一直擴散,並籠罩整個地區。也許霧氣會這樣持續數日,也許他將不得不繼續前行,一直經過長灘,經過橘子郡,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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