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他回來時,發現廚房門下面塞著一個信封,是法利留下的,裡面有在峽景地產大暴動中拍的照片放大版。有那個殺死格倫的槍手的特寫鏡頭,但沒一張是清楚的。此人可能是戴著聖誕款滑雪帽的阿瑟·奎多,也可能是任何人。多克拿出自己的放大鏡,開始逐一觀察每張圖像,結果所有畫面都變成了一個個小色點。這就像是說,無論發生了什麼,它都到達了某種極限。就像找到了無人看管的通往過去的大門,它並未禁止入內,因為根本用不著。最終,在回溯真相的過程中,得到的東西就是這種閃著光的懷疑碎片,就像索恩喬的同事們在海事保險中常說的那個詞——「固有缺陷」 。

「這就像原罪嗎?」多克問道。

「就是你無法避免的,」索恩喬說,「這種東西,在海運保險上是不予賠付的。它通常適用於貨物——比如雞蛋碎了——但有時也適用於承運船隻。比方說,為什麼艙底必須抽空呢?」

「就像是聖安德列斯斷層,」多克突然想起了,「耗子住在棕櫚樹上。」

「好吧,」索恩喬眨了眨眼,「也許,假如你為洛杉磯做一份海運保險,因為某種特別的原因,把它想像成一艘船……」

「嘿,方舟怎麼樣?那也是艘船,對吧?」

「方舟保險?」

「就是索梯雷格常常講的那次大災難,一直要追溯到利莫里亞沉入太平洋的時候。上面有些人逃了出來,而且據說逃到了這裡避難。這不就相當於把加利福尼亞當成了一座方舟嗎?」

「哦,不錯的避難所。很漂亮,很穩固,是筆很好的不動產。」

多克煮了咖啡,然後打開電視機。還在演《夏威夷特勤組》。他等到劇終字幕出來,看到那個大獨木舟的畫面,想到利奧應該會喜歡,於是就給在聖華金的父母打了一個電話。

伊爾米娜一個勁對他講最近發生的新聞。「吉爾羅伊又升職了。他現在是地區經理,他們要派他去博伊西 。」

「他們要收拾家當然後搬到博伊西嗎?」

「不是,她還會和孩子留在這裡。還有房子。」

「哦。」多克說。

「吉爾找的媳婦真是不本分啊。她根本離不了保齡球道,還出去和墨西哥人跳舞,有些人你根本不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當然,我們很樂意帶帶外孫,可是他們也需要媽媽啊,你說對吧?」

「他們多虧了有你們,媽。」

「我只是希望當你結婚時,你的頭腦會比吉爾當時清醒一些。」

「我不知道,我總是想對維爾尼克斯寬容一點,因為她經歷的第一個丈夫。」

「哦,那個坐牢的。他倒是她合適的類型。她自己怎麼沒關進蒂哈查皮的牢里?這我倒是奇了怪了。」

「挺有意思,你聽上去總像是她最忠實的粉絲。」

「你有沒有和那個漂亮的莎斯塔·菲·赫本華茲經常見面?」

「見過一兩次吧,」多克覺得告訴媽媽也無妨,「她現在搬回到海灘來住了。」

「也許這是命,拉里。」

「也許她需要暫時離開電影圈,媽。」

「好吧,那也比你強。」多克總是能聽出來她什麼時候是有意要佔上風,「我希望你已經擺脫那些麻煩了。」

利奧已經拿起分機聽了一會兒了。「我們直說吧。」

「我只是想——」

「她覺得你在販賣大麻,她也想買一點,不過她不好意思開口。」

「利奧,得了吧,我發誓——」電話那頭傳來了重擊和混戰的聲音。

「我應該打電話叫防暴隊來嗎?」

「他從來都不肯放過這個話題,」伊爾米娜說,「你還記得我們的朋友奧利歐嗎?她教初中的。她有天沒收了一些大麻,我們就打算試一試。」

「感覺如何?」

「噢,我們在看一個肥皂劇,叫《另一個世界》,只是不知怎麼搞的,我們認不得裡面的角色了,儘管我們曾經每天都追著看,我的意思是,這還是愛麗絲、雷切爾,還是那個我從《避暑地》(1959)開始就不再信任的阿達,所有人都沒變,他們臉都是相同的,只是他們所談論的一切意義都變得不同了。在此期間,我看電視機的顏色時也覺得有點問題,奧利歐這時拿來一些巧克力曲奇,我們就開始吃,而且停不下來了。接下來我們就發現《另一個世界》變成了電視知識競賽,然後你爸爸就進來了。」

「我希望還能剩點大麻煙,結果這兩人全給抽完了。」

「可憐,」多克同情地說道,「聽上去好像是你想買啊,爸爸。」

「事實上,」利奧說,「我們倆都有點想……」

「你表弟斯科特下個周末要過來,」伊爾米娜說,「假如你能弄到點,他說他會很樂意幫忙捎一下。」

「當然。你們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伊爾米娜從長長的電話線里穿過來,掐住他的臉頰然後來回晃了一兩下。「你真好啊!你想要什麼都行,拉里。」

「不要在帶孩子的時候整這個,行嗎?」

「當然不會,」利奧嚷道,「我們可不是什麼癮君子。」

第二天早上火警鈴響了,是索恩喬。「我想你也許會對這個感興趣。我得到線報,『金獠牙』昨天晚上在聖佩德羅靠岸了,整個晚上都有人在船上忙碌。這次看來停航時間會很短。聯邦的人正在盯梢和攔截情報。律師所的小汽艇就在船塢上停著,假如你開得快的話,你趕過來還來得及。」

「你的意思是,來得及阻止你做傻事嗎?」

「哦,你也許應該穿斯佩里帆船鞋,可別穿那一隻皮涼鞋了。」

交通狀況還算可以,多克在麗路斯酒館找到了索恩喬,他正在喝殭屍龍舌蘭,不過多克還來不及為自己點上一杯,就聽見吧台後面的電話響了。「找你的,親愛的。」酒保莫西把電話遞給索恩喬,他點了一下頭,接著又點了第二下,突然將20美元鈔票扔在吧台,然後以多克從未見過的速度快速跑出了門。

等到多克追上他的時候,索恩喬已經到了碼頭,正要解開纜繩,開一艘玻璃纖維小汽艇出發,這船屬於「哈代-格里德利&加菲爾德」律師事務所,用的是舷內外汽油機驅動。剛等多克趔趔趄趄上了船,索恩喬就發動了引擎,在一陣藍色尾氣中離開了停泊處。

「我在這個高樂氏瓶子里是幹什麼來著?」

「你得當大副。」

「就像蓋里甘?那麼你就是……等等……你就是『船長』了?」

他們向南開去。霧靄中顯露出來的是戈蒂塔海灘,在咸濕的海風中散落飄遠,搖搖欲墜的城市全是一種風雨侵蝕的顏色,就像某個偏僻的五金店裡快要剝落的油漆。還有那一直通往杜恩克雷斯特的山坡,多克經常會懷念此處,尤其是在放縱無度後的夜晚以後,覺得這山很陡,人們遲早會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地翻山出城;可現在從遠處眺望它,又覺得出奇的平坦,幾乎就像不存在一樣。

今天,這片海域的浪非常好。離岸的風力減弱了很多,有些衝浪手也出海了,他們排成一排等待,在水面上浮浮沉沉,在多克眼裡,這情景就像是地球另一頭的復活節島 。

從索恩喬的老式雙筒望遠鏡里,他看到了一個加州公路巡邏隊的摩托騎警正沿著海灘追一個長頭髮的小孩,兩人在那些希望能曬點中午日頭的人群中穿梭。這個警察是全套摩托裝備——靴子、頭盔、制服——還帶著各種武器,而小孩只是光著腳,衣服穿得很單薄,但對周圍環境熟悉得很。他逃跑時就像一隻瞪羚,而警察只是笨笨地跑在後面,在沙地里費力地移動。

多克突然想,這就像是時間機器,他看到的其實是初出茅廬的比格福特·伯強生,剛剛在戈蒂塔當上新警察。比格福特當時特別討厭這裡,總是等不及要離開。「這地方從一開始就被詛咒了,」他告訴所有願聽他講這番話的人,「很久以前印第安人住在這裡,他們非常熱衷於毒品,抽著托羅阿奇,其實就是曼陀羅,這給他們帶來幻覺,讓他們以為自己進入了另一種現實——你想想吧,這和我們今天的嬉皮怪胎們沒啥區別。他們的墳墓就是通往精神世界的神聖通道,容不得褻瀆。戈蒂塔海灘就是建在這樣的墳墓上。」

根據自己周六晚上看恐怖電影獲得的知識,多克曉得在印第安人墳墓上建房會帶來最可怕的孽報,不過那些開發商可不管這些,他們本來就是邪惡之徒,只要建房的地方是平地,而且交通方便,那麼他們就去建了。多克估計米奇·烏爾夫曼很可能不止一次干過這種褻瀆神靈的事,結果招來了一次次詛咒,降臨於他那本已可憐不堪的靈魂之上。

這些印第安的鬼魂很難看見,也很難抓住。你疲憊不堪地一路追蹤,也許只是想去道個歉,但是他們飛得就像風一樣,等待最合適的時機……

「你在看什麼?」索恩喬說。

「我住的地方。」

他們繞過帕洛斯韋爾德海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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