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在去的路上,多克特別留意後視鏡,擔心會有El o或英帕拉跟在後面。他對於比格福特的底細不知道得太多,其中一個就是比格福特到底能弄到多少輛汽車開。快到阿爾瓦拉多出口的時候,多克突然想到直升飛機也值得懷疑。

克羅克·芬維的俱樂部位於一棟摩爾復興式 建築內,其年代可以追溯到多希尼-麥克阿杜 時期。他們把多克送到大堂旁邊的房間里休息,那裡有張壁畫,描繪的是1769年的波托拉遠征,當時那些探險者到了一條河的拐彎處,後來此處成了洛杉磯的市中心所在地。其實離這裡也很近。壁畫的風格讓多克想到了童年時代那些裝水果蔬菜的柳條箱,上面的標籤色彩斑斕,細節豐富。畫上的風景朝著北面,一直能看到山。現在,住在海灘的人們一年只能有一兩次機會,要等到霧霾被吹散了,才能從高速公路這邊看見山;而在畫中的遙遠年代,空氣清新,山體清晰可見,山頂覆蓋著白雪,輪廓晶瑩透亮。一長隊毛驢沿著河岸蜿蜒行走,一直通往翠綠的遠方。河面上滿是楊樹、柳樹和赤楊的倒影。畫上的人們個個都像是電影明星。有的人騎在馬背上,拿著火槍和長矛,穿著皮製護甲。其中一個人的臉上(也許就是波托拉本人?)掛著一副驚訝的表情,就像是在說:「這是什麼?這是否就是未知的天堂?上帝是不是用他的手指庇佑過這個極美的小河谷,並將它特意留給我們?」多克看著這幅畫境,肯定是半天沒回過神來,因為身後有個聲音嚇了他一跳。

「藝術愛好者嘛。」

他眨了幾下眼睛,轉過身,看見了克羅克,看上去就是大家所說的那種黝黑健康的膚色,彷彿有人用吸塵器在他臉上收拾過一遍。

「這畫相當不錯啊。」多克點點頭。

「我其實從沒有留意過。要不我們去樓上的會客酒吧談。順便說一下,這西裝不錯啊。」

這衣服可比克羅克想像的好呢,它是不久前多克從米高梅公司一個大型賣場上找到的。當時有幾千袋的電影戲服,擺滿了一個攝影棚,多克準確無誤地從那些普通的服裝中找出了這一件,就像是冥冥中有某種召喚。衣服上的紙條說,這件衣服是約翰·加菲爾德在《郵差總按兩遍鈴》(1946)中穿過的,而且多克穿上去合身極了。不過多克不希望破壞這衣服纖維中還在起效的護身咒符,所以沒理由對克羅克講這套衣服的來歷。他還系了利貝拉切的領帶,克羅克一直盯著這領帶看,但似乎又不知如何點評。

這種酒吧不是多克喜歡的類型。裡面擺滿了仿教會式傢具,木料多半顏色灰暗,以至於你都搞不清自己坐在什麼上面,也不知道是靠在什麼上喝東西。如果配上一些叢林圖案的裝潢,這裡一定會多幾分生氣。當然,多用些彩色燈光,效果就更好了。

「為了和平解決,乾杯。」克羅克舉起一小杯西部高地麥芽威士忌(這是為波托拉俱樂部特釀的),向多克手中的朗姆酒加可樂歪了一下。

毫無疑問,這是在暗指最近發生在古莫馬克斯道上的事。多克壞壞地笑了一下。「這個……你家人還好嗎?」

「如果你指的是芬維夫人的話,我還是對她一如既往地忠誠,就像她當年走過那個富貴雍容的聖約翰主教大教堂 的廊道時一樣。如果你指的是我寶貝女兒傑龐嘉,那我希望你不會蠢到想打她什麼主意。好吧,她挺好的。挺好。事實上,正是因為她,因為幾年前我們之間的那次小小交易,我今天才會這麼客氣放你一馬。」

「實在太感謝了,先生。」他等著克羅克把威士忌吞下去才說道,「隨便問一下——你是不是碰見過一個叫盧蒂·布拉特諾德的牙醫?」

克羅克差點把酒嗆出來,他強忍住激動說:「這個婊子養的一直到最近還試圖玷污我的女兒,是的,我的確還記得這個名字,他已經死於蹦床事故了,對吧?」

「洛杉磯警察局可不確定這是一場意外。」

「那麼你懷疑是我乾的了?我會有什麼動機去做這件事?僅僅是因為這個男人覬覦我那個情感脆弱的孩子?因為他把她從愛她的家人身邊搶走?因為他逼她進行那些性行為,而這些事甚至會讓你這樣的老江湖都瞠目結舌?——難道這些就意味著我會有理由看見他可悲的孌童生涯完蛋?你把我想成一個報復心多重的人啊。」

「你知道……我的確懷疑過他和自己的接待員有一腿,」多克用最無辜的聲音說,「不過我的意思是,哪個牙醫不幹這檔子事呢?這就是他們在牙科學校時發過的誓啊,不過這還遠遠談不上什麼變態怪異的性行為,對吧?」

「那你說吧,他跟她做那事時,竟然強迫她去聽百老匯音樂劇的原聲碟!他在開牙髓學大會時竟然帶她去住那種裝修得毫無品味的度假酒店!你想想那牆紙!那燈!還沒提他秘密收藏的那些束髮網套呢——」

「是的,不過……傑龐嘉已經到法定年齡了,對吧?」

「在父親眼裡,他們永遠都還太小。」多克飛快掃了一眼克羅克的眼睛,卻沒有看到任何慈父的感情。他所看到的一切,讓他慶幸自己來的路上沒有多抽。

「說說正事——因為你把貨安全送回,我的當事人準備給你一筆豐厚的補償。」

「太好了。我想這個不一定非要是錢的形式吧?」

克羅克第一次顯得很吃驚。「這個嘛……用錢會容易得多。」

「我更關心的是一些人的安全。」

「哦……一些人……好吧,我想這得看他們對於我的當事人有多大的威脅。」

「我想的是那些在我生活中與我關係密切的人,不過還有一個薩克斯手,叫科伊·哈林根,他曾經為各種反顛覆組織做過卧底,包括洛杉磯警察局。他最近發現自己入錯了行,這讓他失去了家人和自由。和你一樣,他有一個獨女——」

「請你別說了……」

「好吧,不管怎麼說吧,他希望能金盆洗手。我想我能搞定警察局那邊,不過還有一幫叫『加州警戒者』的人。當然,還有他們幕後的那些人。」

「哦,警戒者,那是一幫子飯桶,只是在街上有用,完全沒有政治意識,只知道耍無賴那一套。我猜他們會希望科伊不要泄露任何機密。」

「他根本不可能的。」

「你替他擔保了?」

「要是他膽敢做什麼,我自己會去找他的。」

「除了有些吃驚,我看完全可以幫他安排一下,和睦友好地脫離組織。這就是你所想要的?不要錢,你確定嗎?」

「你希望我從你這裡拿多少錢但又不讓你鄙視我呢?」

克羅克·芬維乾笑了兩下。「說這個就太晚了,斯波特羅先生。像你們這樣的人,在第一次付房租時就讓所有人無法高看了。」

「那麼,當房東第一次決定從房客那裡騙取押金時,你們整個該死的階級就失去了所有人的尊重。」

「啊,那麼你想要什麼?退款嗎?還加上很多年的利息?這得找會計好好算算,不過我想這錢我們還是付得起。」

「當然。對你來說不算什麼,幾張百元鈔票,只是捲起來吸可卡因的管子罷了。不過你看看,每次你們中的一員變得如此貪婪時,孽報等級就要多增加這麼小小的200美元一格,然後這就開始不斷累積。許多年過去了,現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明擺著的就是這種階級仇恨,慢慢醞釀的仇恨。你以為這些仇恨會發展到什麼地步呢?」

「聽上去你和教宗米奇·烏爾夫曼大人陛下談過了。你去看過那個峽景地產嗎?我們有些人遷往天堂,更多人是在地球上遷移,為的就是讓那城市環境惡化的一天不要到來——這是目前已經進行了很多年的鬥爭之一——像我這樣的私宅業主是反對像烏爾夫曼兄弟這樣的開發商的。那些對保護環境心存敬意的人都會反對高密度的出租型住宅,因為那些垃圾租房客根本不知道如何把自己打掃乾淨。」

「胡扯,克羅克,你只是擔心自己的房產價值。」

「這是為了安定。我們——」克羅克指了一下這個會客酒吧的四周,一切似乎都淹沒在無邊的暗影中,「我們就很安定。我們永遠都很安定。看看這裡。房產,水權,油,廉價勞力——所有這些都是我們的,而且會一直是我們的。而你們,你們又到底是什麼?不過是在這陽光燦爛的南方大地上來來去去的眾多過客里的一員,渴望著能被一輛某廠、某款、某年的轎車收買,要麼就是穿著比基尼的金髮女郎,或是找個由頭能爽上三十秒鐘——天啊,就是個紅辣椒熱狗。」他聳聳肩,「我們永遠都不會缺少你們這樣的人,這種供給是無窮無盡的。」

「你們甚至不擔心,」多克誠懇地回報以大笑,「某天他們會變成野蠻暴徒,跑到帕洛斯韋爾德的門口聚集,甚至要想辦法進去?」

聳肩。「那麼我們就要採取必要措施阻止他們進入。我們曾經受過更糟糕的包圍,可我們還在這裡,難道不是嗎?」

「那真是要謝天謝地啊,先生。」

「哦,你們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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