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多克回到自己的住處,發現斯科特和丹尼斯正在廚房的冰箱里搜東西。他們是從後門窗戶爬進來的,之前丹尼斯在自己家睡覺,嘴上還習慣性地叼著點燃的大麻煙。不過這次煙頭並沒有掉落到胸口,把他燙個半醒;它滾到了床單上,冒起了煙。過了一會,丹尼斯醒了,起床溜達到浴室,打算沖個澡啥的。而這時床已經燒著了,最後一直燒到了天花板,正上方就是他鄰居奇科的水床,走運的是奇科本人並不在上面。因為床是塑料做的,受熱後溶化,幾乎有一噸水就從天花板被燒破的洞里傾瀉而下,撲滅了丹尼斯卧室的火災,並且將地板變成了淺水游泳池。丹尼斯遊魂般地從浴室出來,無法立刻解釋眼前的一切。而且,他把已經到達現場的消防員誤認為是警察,所以沿著后街小巷一路狂奔到斯科特·歐弗的海灘住所,試著向他講述自己的遭遇。按丹尼斯的想法,這是「帆板」樂隊在故意搞破壞,他們從來沒有停止過針對他的陰謀行動。

多克找出一根「白貓頭鷹」雪茄,裡面大部分煙葉都被他抽了出來,換上了洪堡無籽大麻。他點上火,吸了一口,然後和大夥輪流抽。

「我想不通怎麼可能是『帆板』樂隊的人,真的。」斯科特吐了口煙。

「嘿,我看見他們了,」丹尼斯堅持道,「就是那天,躲在巷子里。」

「那只是貝斯手和鼓手,」斯科特說,「我們當時一起出來玩,要在威爾羅傑斯公園辦一場免費音樂會,他們管這個叫衝浪迷幻怪胎的和平示威。『帆板』想要我們『啤酒』樂隊為他們暖場。」

「很好,」多克說,「恭喜。」

「是啊,」丹尼斯說,「不過他們都是魔鬼。」

「好吧,他們的標語牌上的確畫著魔鬼,」斯科特承認道,「不過……」

「就連多克也認為他們是殭屍。」

「這很可能是真的,」多克說,「不過你不能責怪殭屍的境遇,他們身邊又沒有什麼職業顧問告訴他們:『嘿,孩子,你們有沒有想過找份活人的差事——』」

「我的顧問說我應該去搞房地產,」斯科特說,「就像我媽媽一樣。」

「你媽媽並不是殭屍。」丹尼斯指出。

「是的,不過你應該看看她的一些同事……」

「那你得經常查看她有沒有被咬傷,」多克建議說,「這東西就是這麼傳染的。」

「有誰知道他們為什麼管這個叫『真實的』不動產?」正在卷大麻的丹尼斯問道。

「嘿,多克,」斯科特想起了什麼,「我又見到科伊了,那個曾經在『帆板』樂隊的傢伙。他應該是死了的啊,可是後來又沒死。」

多克盡量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在哪?」

「荷摩沙 ,在『燈塔』 外面排隊。」

這讓多克跌進了記憶的馬桶,想起了他和莎斯塔的第一次約會。那些晚上,他們在「燈塔」酒吧門口溜達,兩人都沒錢買票進去看演出,只能聽著從裡面傳出來的音樂聲,吃著街角攤子上賣的「多汁詹姆斯」漢堡。這種著名漢堡的商標牌上有一隻特大熱狗,上面不僅有人臉,還長了胳膊和腿腳,一身牛仔的衣服和帽子,拿著兩把左輪手槍,似乎很開心的樣子。周日的時候,那裡總有爵士樂即興演奏會。有些錄過唱片的音樂家會過來,開的車子都是他們用拿到的第一筆豐厚薪水買的。多年以後,這些車要被拉到專門的停車場扣押並等待贖回,人們要用絞車把它們從泥流里拉出來,存在安全地方,以防離婚律師過來搶奪;所有的汽車零配件都要藏好,便於將來轉賣(雖然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這是那些慾望蔓延的年代的幻想——在西伍德大街的展廳里,「摩根」轎車的車篷被皮帶綁在一起,還有「科波拉」289、1962年款的「伯恩維爾」和超凡脫俗的「迪索托」(被愛迷了心竅的詹姆斯·斯圖亞特 在1958年的電影《迷魂記》中正是駕著它追蹤金姆·諾瓦克 的)。

那次在奧哈伊,多克和科伊告別的方式有些古怪,科伊突然一下消失在夜色中,既帶著幾分怒氣,又帶著幾分絕望,因為多克之前含含糊糊地許諾說要幫科伊找辦法擺脫那些控制他的反顛覆組織。多克只是在比格福特那裡掃了一眼科伊在洛杉磯警察局的卷宗,從那以後就沒有什麼進展,他也感覺到有些愧疚,因為嚴格說來他應該也受雇於後普。

所以他還是想去皮爾大街溜達一下。透過霧氣,海濱路兩旁的棕櫚樹投下了陰影,和往常一樣,這霧帶著化學製品的味道。「多汁詹姆斯」的招牌在某個不確定的遠處發出朦朧的亮光,而站在「燈塔」門口的,毫無疑問,正是科伊。他和一些爵士樂愛好者站在參差不齊的隊伍中,跟著音樂搖頭晃腦。今天要來表演的是巴德·申克 ,還有些玩節奏樂器的。

多克等到表演間隙,走過去問了聲好,滿以為他又是那副隱身人的德行,可現在的科伊看上去就像是自由活動的水手,願意盡情享受這個時刻,直到他不得不返回到那苦役之地。

「我得請假才能出來,」他看了一下太平洋上空的天色,「不過似乎我馬上就要算擅離崗位了。」

「你需要我開車帶你回多班加嗎?前提是我不用陪你進去。」

「哦,我都治好了。現在一切都很好。」

「德古拉也是樂隊的一員?」

「說真的,是因為那些小妞。她們再也受不了了,所以就集合起來,湊份子雇了個驅魔人。此人是市中心一個寺廟裡的佛教法師,有天他過來做了法事。現在帆板樂隊和他們那棟房子已經正式鬼魔不侵了。他們和他簽了一個保養合同,讓他定期來家裡辦法事,做檢查。」

「樂隊里有沒有誰突然認出了你?」

他聳了聳肩。「也許。這無關緊要,以前也是一樣。」

當兩人走到車邊時,霧氣變得更濃了。多克和科伊上了車,多克把雨刷打開轉了幾下,然後就沿著皮爾大街朝北開去。

「能討根煙抽嗎?」科伊說。多克從儀錶板下的屜子里找出一包煙遞給了他,點燃打火機,然後左拐上到太平洋海岸高速公路。「嘿,這個按鈕是幹什麼的?」

「哦,最好別動,那個是——」他們被劇烈的音樂聲包圍了,連骨頭都在震動。這首曲子是平克·弗洛伊德的《星際超速傳動》。多克找到了音量調節鈕。「——這可是帶震顫效果的Vibrasonic收音機。它把車尾箱佔了一半,但你最好在需要的時候再打開。」

當車在機場跑道下面行駛時,他們有一分鐘的時間聽不見音樂聲。多克說:「所以『帆板』樂隊不再是魔鬼了?」

「也許有時候還是會犯糊塗吧。你知道樂隊的人是怎麼回事的,對吧?」

「你現在回去和他們一起演出了?」

「正在弄這個事。」多克知道還有下文,「你看,我總希望有人會在乎我。當『加州警戒者』打來電話時,就好像是有人一直在關注我,有人需要我,在我身上發現了某些我自己都不了解的東西……」

「他具有一種天賦,」他們告訴他,「扮演另一種人的天賦。他可以滲透到別人的組織里,打探情報,然後回來彙報。」

「就是間諜,」科伊翻譯說,「告密的,卧底。」

「演演戲,報酬很不錯,」他們答覆說,「不用擔心那些女粉絲、狗仔攝影師,或者啥也不懂的觀眾。」

這就意味著必須戒掉海洛因,或者至少要改掉從前的習慣。他們對他講了一些人們如何控制毒癮的故事。這被稱為「更高的戒律」,要比宗教、體育或軍事上的戒律更為森嚴,因為每一天的每一秒你都要有勇下地獄的果敢。他們帶科伊去見了一些已經獲得超脫的毒癮人士,這些人精力充沛,氣色健康,走起路來大步流星,思維敏捷,讓科伊非常吃驚。假如科伊能按要求完成或超額完成任務,他還會得到額外的獎賞——每年吃一次「珀克丹」止痛片,這東西在當時被視為麻醉類藥物中的勞斯萊斯。

當然,這也就意味著要離開後普和阿米希斯特,也是為了她們好。他不斷提醒自己,大家在家裡都好景不長。「警戒者」保證說要匿名送給後普一份錢,並暗示這是科伊留下來的,看上去就像是他在遺囑中留給她們的遺產。為了做這份特別的工作,他必須使用好幾種不同的新身份,這也就意味著原來的科伊·哈林根不能繼續存在於這個世上。

「偽造我的死亡?哦,我不知道,哥們,我的意思是,這可是要遭到惡報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去嘗試,就像『小安東尼與帝國』 唱的,『撩撥命運之手』 ,你知道嗎?」

「為什麼要把這個當成死亡?為什麼不是投胎轉世?每個人都希望能有不同的人生。這就是你的機會。而且,你會玩得很開心的。即使是在這個海洛因泛濫的世界,你的刺激經歷也會是前所未有的。酬勞遠遠要高於最低薪水標準,如果你拿過底薪的話就知道了。」

「能給我一個新的嚼子嗎?」

「假牙?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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