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過去曾有一段時間,多克很害怕自己會變成比格福特·伯強生。那樣的話,他就成了另一個兢兢業業的警察,只是按照線索的指引去辦案,而看不見其他人其實是在各自夢裡找尋啟示。而且,他也無法獲悉那如電影銀幕般寬闊的天啟(比格福特管它叫「嬉悟」),註定只能被那一個個怪胎調戲勾引,「讓我對你講講吸毒的快感吧,哥們」。這種警察永遠都不會在破曉前起床目睹那種「假曙光」。這也許解釋了為什麼直到昨晚之前,他總是願意給比格福特多一點機會,可這倒不是說他一定就想把秘密說給比格福特聽。但現在,按照阿瑟·奎多的說法,比格福特很可能與洛杉磯警察局的秘密警戒部隊有關聯,他甚至可能(多克不禁這麼去猜測)與發生在峽景地產的襲擊有關聯。等多克到達帕克中心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公園裡某個具有隱喻的雕像,上面標著「共同譴責」。

「嗨,比格福特!最近有沒有出來殺幾個黑鬼玩?」不……不,他很確定自己大聲講出來的是,「關於貝爾艾爾的案子有沒有什麼最新進展?」

「別問了。好吧,儘管問,也許我需要發泄一下。」

今天早上,搶劫兇殺科的氛圍和往常一樣,毫無友好親切的感覺。也許這是多克的原因,也許是此處工作的性質所決定的。不過他可以發誓,今天比格福特的同事們特意在躲著他們倆。

「希望你不介意我們找個地方先吃點東西。」比格福特從桌子下面掏出一個「拉爾夫」超市的購物袋,裡面好像裝著幾公斤文書,然後站起身朝門外走去,招呼多克跟在後面。他們下了樓,來到外面街角一個日式小餐館,這裡賣的瑞典越橘煎餅非常好吃。比格福特進門還不到一分半鐘,點的餐就端上來了。

「比格福特,還是喜歡吃外國菜啊。」

「我本可以分點給你吃,不過那樣的話你就又會上癮,那我的良心可過意不去。」比格福特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這些煎餅看上去很不錯。也許多克能夠破壞一下比格福特的胃口啥的。他不懷好意地說道:「你難道不後悔自己錯過了當年在切羅大街 的案子?難道你不想和那些生活奢靡的警察一道,在這個著名的犯罪現場踱來踱去,擦掉他們的指紋,留下自己的?」

比格福特把多克面前的叉子也拿了過去,現在他是兩隻手並用。「斯波特羅,你關心的都無足輕重,那都是自尊心加悔恨。每個人都會有——每個需要工作謀生的人。不過你想知道一個真相嗎?」

「哦……不想。」

「還是告訴你吧。這個真相是……現在所有人都真的特別害怕。」

「誰?——你們這些人?所有那些兇殺科的警探們?害怕什麼?查理·曼森?」

「很怪吧,是的。在這個城市,人們青春永駐,夏日無盡,可那種恐懼又開始在城裡蔓延,就像當年好萊塢黑名單和瓦茨暴亂那會,前面那個你肯定不記得了,後面那個你還沒忘——這種恐懼就像游泳池裡的血一樣瀰漫,直到它傳播到所有地方。然後有個調皮的傢伙出來,拿一桶水虎魚 倒進游泳池,很快它們就嘗到了血味,於是四處游弋去尋找流血的東西。但它們什麼也沒找到,於是它們變得越來越瘋狂,直到這種瘋狂達到一個臨界點。這時它們就開始相互吞食。」

多克想了一下:「那些越橘裡面是什麼東西,比格福特?」

「這就像,」比格福特繼續說道,「有個邪惡的半神統治著南加州,他不時會從沉睡中醒來,然後允許那些陽光背後的黑暗力量出現。」

「噢,你已經……見到他了?那個『邪惡的半神』,也許是個男的吧……他和你說話了?」

「是的,他看上去就像是個嗑藥的嬉皮怪胎!厲害吧?」

多克很奇怪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就試著摻和幾句:「自從查理·曼森被判了死刑之後,我發現普通人之間的眼神交流少了許多。你們這些人過去就像是在逛動物園——『哦,看啊,那個男人抱著嬰兒,那個女人買完東西在付錢,』都是這樣講話。但現在的狀態是,『假裝他們壓根不在那裡,因為說不定他們會把我們都殺掉。』」

「都變成了病態的迷戀,」比格福特認為,「整個兇殺科的人都興奮不已——再見啦,黑色大麗花 !安息吧,湯姆·因斯 。是的,我們恐怕已經見證過老洛杉磯最後幾樁精彩的謀殺疑案。我們找到地獄的大門,太多的洛杉磯老百姓被告知不要一擁而上去往那裡,可他們如平日一樣心猿意馬地痴笑,尋找最新的刺激。對我和那些小夥子們來說,已經加班加得太多了,但最後換回來的只是讓我們更加接近世界的末日。」

比格福特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從後面的廁所到街上的孤燈,都掃視了一遍。然後他把那個「拉爾夫」超市的袋子拿起來放到桌子上。「關於科伊·哈林根的案子,我不想在上面的辦公室討論。」他拿出一大摞很難看的紙,它們尺寸顏色各異,新舊程度也不一樣。「我把這麼多檔案翻出來,希望能找點蛛絲馬跡。讓我非常吃驚的是,竟然有這麼多的同事,甚至是執法部門裡那些平日打不上交道的單位,更不用提這裡涉及到各級權力部門,他們都介入了這個案子。科伊·哈林根不僅有多重身份,而且還有很多辦公室在指揮他,基本上是在同時。其中有些人——我希望這不會嚇到或冒犯你——壓根不在乎科伊的死活,如果科伊有天帶著最後那個假名字,躺在醫院的花崗岩停屍台上,他們是無所謂的。」

「科伊服用毒品過量,或者不管是什麼借口了——這裡面肯定有不少每月內部進度報告提及此事。有無可能查查那個?」

「如果野口兄弟的局子里根本都不認為這是兇殺案,那就沒戲了。這樣大家就不用去填寫什麼進度報告,不管是內部還是外部,都不用。表面上看,只是多了一個吸毒致死的案子,少了一個癮君子,案子就這麼結了。」

換了過去,多克也許會說:「好吧,原來是這麼回事。那我現在可以走了嗎?」但是現在比格福特儼然就是個新法西斯,多克最近發現也許根本就不能信任他,過去那種刺激他的方式再也不好玩了。「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有這些文件材料,這只是個常規的案子,」多克小心翼翼地說道,「甚至只是看看這些材料就會發現不對勁。一般來說,寫個『到達前死亡』粉紅色小條子就足夠了。」

「啊,你也注意到了。很少能有這麼多檔案文件是關於一個已經死掉的傢伙。你甚至可以想像科伊·哈林根其實還在某個地方活著呢。你說是吧?復活。」

「那你發現什麼了?」

「嚴格說來,斯波特羅,我甚至都沒有意識到有這個案子的存在。你不生氣吧?沒事吧?你認為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而不是在樓上?」

「我猜,也許是你們內部有什麼矛盾糾葛,所以你竭力想讓我避開。可能是什麼事情呢?」

「很對。斯波特羅,我希望你避開的,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從另一方面講,假如這是你能不時參與進來的小事,我又何必弄得那麼疑神疑鬼呢?」他在那個「拉爾夫」超市的袋子底下掏出一個帶斑點的長盒子,裡面幾乎裝滿了三乘五寸索引卡片,「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要來這裡?哦,不過你知道這些是什麼吧。」

「路檢報告。這是你們在路上截下別人,然後加以騷擾的紀念品。不過對於嗑藥的薩克斯手來說,這未免看上去太多了點。」

「你為什麼不飛快地翻看一下,看看裡面有沒有讓你眼熟的東西?」

「伊夫林·伍德 ,我現在可還沒忘呢。」多克開始翻看這些卡片,試著警惕比格福特可能會發出的粗魯驚訝聲。他曾經見過幾個近景魔術師,知道那種把卡片「硬塞」給觀眾的做法。他搞不懂為什麼比格福特要玩這種把戲。

誰知道會怎樣。這是什麼?多克愣了半秒鐘,想他到底該不該把眼前的這張卡片避過比格福特。然後他想起比格福特其實早已經知道這是哪一張。「這個,」他指著卡片,「我想我在哪個地方見過這個名字。」

「帕克·比佛頓,」比格福特點了一下頭,把這張卡片從盒子里拿出來,「選得很好。他是米奇·烏爾夫曼的禁衛軍,坐過牢。讓我們看看。」他假裝在讀卡片,「治安警官剛好在維尼斯碰見了此人,他當時正在那個賣給科伊·哈林根毒品並導致其死亡(按照本案的描述)的毒販家裡。」他把路檢報告卡推到桌面的另一頭,多克滿腹狐疑地掃了一眼。「此人無業,宣稱是萊昂納多·傑梅恩·魯斯米特(也叫厄爾·德拉諾)的朋友。『我就是過來打幾局撞球。』德拉諾在比佛頓旁邊時似乎非常緊張。就這麼多?帕克在科伊的賣家那裡幹什麼?你怎麼想?」

比格福特聳肩道:「可能是去那裡買貨的。」

「有沒有記錄顯示他也吸毒?」

「得找人查查。」這句話即使在比格福特自己聽來也挺扯淡的,因為他接著說道:「帕克的資料可能存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也許是豐塔納 或者更遠的地方。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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