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隆·烏爾夫曼交給多克的那張銀行儲蓄單來自奧哈伊的林地儲蓄信貸協會。根據里特姨媽的說法,它是米奇控股的眾多儲蓄信貸協會 之一。

「他們的顧客呢?你覺得他們是什麼類型的人?」

「大部分都是個體私宅業主,我們這一行的人管他們叫『笨蛋』。」里特姨媽說道。

「那貸款呢——有沒有不同尋常之處?」

「農場主,本地承包商,也許偶爾還有幾個薔薇十字會員 和通神論者 ——噢,當然,還有克里斯基羅頓,這個公司建了不少房子,也做景觀設計,最近還搞室內裝潢,很俗氣,但是收費高。」

多克的腦袋就像一個立體銅鑼被小鎚子敲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他在斯隆家中看到的照片,上面就有這樣一個模糊的外語單詞。「怎麼拼這個詞,是什麼來頭?」

「桌子上就擺著他們的宣傳冊,我找找,記得就在前寒武紀層這一塊……哈哈,在這裡:『位於景色秀麗的奧哈伊山谷,克里斯基羅頓研究所,這個名字來自古代印第安單詞中的「寧靜」,它為您帶來靜謐,實現與地球的和諧,傾力照料那些在六七十年代這種史無前例的生活壓力下出現情緒危機的人們。』」

「聽上去確實像一所高級精神病院,對吧?」

「這些照片不會給你太多線索的,拍這些時鏡頭上都抹了油,就像一些色情雜誌。這裡倒是有個電話號碼。」多克抄了下來。她又說道:「順便提句,給你媽打電話。」

「哦,見鬼。出什麼事了嗎?」

「你有一個半星期沒給她電話了。就是因為這事。」

「我得工作啊。」

「好吧,最近他們認為你在販毒。我必須說,是我這麼感覺的。」

「是嗎?他們覺得吉爾羅伊 才算在過日子,是個什麼運營經理來著,為他們生了孫子,還有房產之類的,這是可以理解的,對吧?而我就應該是那種緝毒警察時刻盯梢的人。」

「多克,你這是在和唱詩班佈道。在我學會說話之前,我就想著離開那地方。他們會看見我以每分鐘一英里的速度踩著粉紅的小童車穿過甜菜地,然後我一邊尖叫一邊被拽回來。孩子,關於聖華金我懂得比你多。再說一次,伊爾米娜說她想念你的聲音。」

「我會打給她的。」

「她也同意我的看法,認為你應該去看看帕科伊瑪那塊兩英畝的地。」

「拜託,我可不去。」

「還在市場上出售呢,多克。就像我們這行說的那樣,趁著年輕,搞塊地吧。」

利奧·斯波特羅和伊爾米娜·布瑞茲是1934年在世界上最大的拉米紙牌 戶外賽上相遇的。這個比賽每年在里彭 舉行一次。利奧在拿她丟出來的牌時,說了一句:「現在,你確定你不想要了嗎?」按照伊爾米娜的說法,當她把目光從牌上移開與他對視時,她就無比確定她想要的是什麼。她那個時候還住在家裡帶學生,而利奧在酒廠有份很好的工作。這家酒廠在西海岸有一個拳頭產品,名字叫做「午夜特釀」。每次利奧剛一露頭,伊爾米娜的父親就會用W·C·費爾茲 的慣用腔調說話——「啊?酒鬼的朋——朋——友……是是的……」利奧開始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於是每次過來接伊爾米娜出去約會時,都會帶點酒過來。很快,他未來的岳父就用利奧的公司折扣價,整箱地買這東西。多克第一次喝的酒就是「午夜特釀」,這是祖父布瑞茲在單獨帶孫子時的心得。

多克呆在家裡收看76人隊和雄鹿隊的東區半決賽 ,其實主要是為了看卡里姆·阿卜杜爾-賈巴爾,當此人還叫「路易斯·阿爾辛多」的時候,多克就已經崇拜這個球星了。在比賽的暫停間隙,他意識到下面的街上有人在喊他名字。起初他以為是里特姨媽,以為她偷偷決定要以他的名義把這個地方賣出去,所以帶山下的夫婦看房子,而里特姨媽之所以要挑這種不方便的時間,是因為這種客戶很討人嫌。等到他走到窗戶那一看,才明白自己是被一個很像的聲音弄得搞混了。原來是他的媽媽伊爾米娜站在街上,不知怎麼搞的,居然和樓下的艾迪聊得正歡。她抬起頭看見了多克,然後開始高興地揮手。

「拉里!拉里!」在她身後是一輛1969年產的奧茲莫比爾 ,和路邊泊好的車並行停著。多克可以模糊地辨認出他的父親利奧,身子探出車窗外,嘴裡咬著一根廉價的雪茄,煙頭明暗起伏。多克這時想像自己正憑欄站在一艘很古老的遠洋客輪上,船駛出了聖佩德羅,理想的目的地是夏威夷,但如果去聖莫尼卡的話也不錯。他也揮了一下手。「媽媽!爸爸!上來啊!」他急忙把窗戶都打開,然後把電扇轉起來,雖然大麻的煙味早就已經侵入地毯、沙發和天鵝絨畫,現在做這些已經為時太晚。

「我該去哪裡停車?」利奧喊道。

問得不錯。關於在戈蒂塔海灘停車,人們說的最中聽的話,也是「沒個准樣」。規章制度莫名其妙隔了一條街(經常是一個空位)就會變個樣,應該是某些無政府主義壞蛋設計的,目的就是要激怒司機,讓他們遲早有天會聚集起來暴動,去攻擊市政府的辦公室。「馬上下來。」多克說。

「你能收拾一下頭髮嗎?」伊爾米娜見面就說道。

「等我照鏡子時就弄,媽。」他這時已經抱住她了,雖然母親並不是特別反感被這麼一個長頭髮的嬉皮怪物在公開場合擁抱親吻。「嗨,爸,」多克溜進前座,「比奇弗蘭特大街那邊可能有空位。希望我們不要跑到去雷東多的半路上找泊車位。」

這時,樓下的艾迪說話了:「喔,這是你的家人啊,太酷了。」

「你們男的去停車,」伊爾米娜說,「我就和拉里的鄰居在這裡呆會。」

「樓上的門開著,」多克迅速回想了一下他所知道的艾迪的刑事記錄,包括那個傳言,「別跟此人一道進廚房,你就沒事。」

「那是67年的事了,」艾迪抗議說,「所有的指控都撤銷了。」

「我的天。」伊爾米娜說道。

當然,只花了五分鐘,多克和利奧就在山下很幸運地找到個地方,至少到午夜前都能停在那裡。他們回來時發現艾迪和伊爾米娜正在廚房,而艾迪正要打開最後一盒布朗尼蛋糕。

「噢——噢——噢。」多克晃了一下手指頭。

家裡還有啤酒和半袋「奇多脆」。山上斯里克開的那家海濱食雜店會一直營業到午夜,人們快用光的東西那裡都有賣的。

伊爾米娜很快提到了莎斯塔·菲的話題。她就見過莎斯塔一次,但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女孩。「我總是希望……哦,你知道的……」

「別管孩子的事吧。」利奧嘟噥道。

多克意識到樓下的艾迪瞥了他一眼。這個人過去只能透過天花板來偷聽。

「她有她自己的事業,」伊爾米娜繼續說道,「很難,但有時候你必須讓女孩追尋自己的夢想。當年在曼特卡附近的確有一戶叫赫本華茲的人家。他們中有些人在內戰的時候搬到南邊來,在軍工廠里上班。她應該和他們是親戚。」

「如果見到她,我會問的。」多克說。

後樓梯傳來了腳步聲,從廚房那邊進來的是斯科特·歐弗。「嗨,利奧姨父,伊爾米娜姨媽。媽媽說你們從北部開車過來了。」

「我們吃晚飯時沒看見你。」伊爾米娜說。

「我得去張羅一場演出。你會在這裡呆段日子的,對吧?」

利奧和伊爾米娜住在蘇珀威達大街的天勾 旅館,那個旅館做了不少機場的生意,裡面整天住滿了失眠者、走投無路的人,當然偶爾還會有經過認證的殭屍 。「那些人在走廊里蕩來蕩去,」伊爾米娜說,「有穿著公務西裝的男人,穿著晚禮服的女人,有穿著內衣褲的,有時還有赤身裸體的。有踉蹌著到處找自己父母的小娃娃,有喝醉的,有吸毒的,有警察,有救護車技工。打掃房間的推車太多了,結果都堵在一起,人們要想去什麼地方,還得進到推車裡。洛杉磯整個城市都集中在那裡了,距離機場只有五分鐘的車程。」

「電視怎麼樣?」樓下的艾迪想知道。

「有些頻道里的電影庫挺操蛋的,」伊爾米娜說,「昨天放了一部,結果我沒睡著。我看了以後,怕得睡不著覺。你看過1947年的那部《黑水仙》嗎?」

艾迪就讀於南加州的一個電影研究生班,他尖叫了一聲,表明自己看過。他正在寫博士論文,題目是「從冷麵到魔鬼——論電影中眼線筆作為潛台詞的運用」,現在剛好在寫《黑水仙》裡面的凱瑟琳·拜倫,她是一個精神錯亂的修女,穿著便裝出現,眼睛上化的妝足夠觀眾做上一年的噩夢。

「我希望你能把男的也寫進去,」伊爾米娜說,「所有那些德國默片,像《卡里加里》中的康拉德·韋特,《大都市》里的克萊恩·羅格——」

「——當然,由於正色膠片 的庫存需求,這個事有點複雜——」

哦,天。多克走到廚房裡去翻查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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