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克往地區助理檢察官佩妮·金博家裡打電話沒人接,他只好打到她位於市中心的辦公室。佩妮剛好有個午餐約會取消了,所以同意把多克排進去。他來到坦普爾窮人街 上一家很特別的餐館,裡面的酒鬼們剛剛從貧民區後面空地上的鋪蓋卷里睡覺起來,正好趕上最高法院的法官們來此午餐小憩,更不消說還有一大幫西裝革履的律師,他們高聲談笑的動靜從玻璃牆上反彈回來,把蒸汽保溫桌後面堆得像金字塔一樣的小瓶(裡面裝的是麝香葡萄酒和托考依葡萄酒,只要85美分一瓶)震得直響,很多時候甚至有倒下之虞。

正在此時,佩妮溜達了進來,一隻手隨意地插在外套口袋裡,和衣著光鮮的同事優雅地攀談著。她戴著墨鏡,穿著聚酯面料的灰色職業套裝,下面還有條很短的裙子。

「關於這個烏爾夫曼-夏洛克案,」她張嘴就這樣對多克說,「你的某個前女友好像是其中的主犯?」他並不是要期待一個熱吻或別的什麼——旁邊有同事在看著,他也不想(像人們說的那樣)壞了她的好事。她把公文包放在桌上,然後坐下來注視著多克,毫無疑問這是法庭上的技術動作。

「我剛剛聽說她跑路了。」多克說。

「換句話說……你曾經和莎斯塔·菲·赫本華茲親密到什麼程度?」

他一直以來總問自己這個問題,但卻沒有答案。「好多年前就已經結束了,」他說,「或者很多個月前?她還有更大的魚要釣。是不是讓我傷心了?當然是。如果不是碰見你,寶貝,天知道這一切會變成怎樣?」

「確實,你那時挺慘的。不過拋開過去的事情不談,你和這個赫本華茲小姐在上周有沒有接觸過?」

「很奇怪你居然問這個。她在米奇·烏爾夫曼失蹤前好幾天曾找過我,告訴我說他太太和情夫正計畫把米奇拐騙到瘋人院里,然後把他的錢捲走。我當然希望你們的人或是警察正在調查此事。」

「依照你多年從事私家偵探的經驗,你能把這番話稱之為可靠的線索嗎?」

「我還知道更不靠譜的——哦,等等,莫非你們對這個情報不以為然?認為這個男友出了麻煩的嬉皮小妞只是腦子被毒品、性愛和搖滾全搞壞了——」

「多克,我從沒見你這麼情緒化過。」

「那是因為通常我們關著燈。」

「噢,那好吧。當伯強生警督在犯罪現場逮到你的時候,你似乎沒把這件事告訴他吧?」

「我答應過莎斯塔,我會先和你談,看看地區檢察院這邊有沒有人能幫忙。我一直給你打電話,從白天打到晚上,卻沒有迴音。接下來就是烏爾夫曼失蹤,格倫·夏洛克被殺。」

「伯強生似乎認為你在這個案子里和其他人一樣可疑。」

「『似乎——』你已經找比格福特談過我的事了?喔,哥們,永遠不要信任山下的妞,這是灘區最重要的生活法則。我們都算彼此信任過吧?假如事已至此,好吧,就像羅伊·歐比森 常說的那樣,」他誇張地亮出雙腕,「讓我們做個了斷吧——」

「多克,噓,別這樣。」她尷尬的時候顯得特別可愛,會有皺鼻子這樣的動作,但不會持續很久,「再說,你有沒有這麼想過,也許你的確做了這事?也許你只是剛好忘記了,就像你經常忘記別的事情一樣。你現在這種特別的反應,莫非就是典型的間接認罪方式?」

「好吧,可是……我怎麼可能忘記這種事?」

「因為大麻啊,天知道你還用什麼別的玩意,多克。」

「喂,少來,我只是偶爾抽抽。」

「哦?平均一天多少根?」

「嗯……這個得查查記錄本……」

「聽著,伯強生負責這個案子,就這麼回事。他會找幾百個你們這種人問話——」

「我們這種人?又操他媽從我家破窗而入,這就是你剛才說的意思。」

「根據警察的報告,你之前曾試圖加固房門。」

「你把我查了個底朝天?佩妮,你還是挺在乎我啊!」多克希望投去感激的目光,可這裡到處是玻璃,等多克看到自己的模樣時,才發現那個眼神只不過是紅眼癮君子的凝視。

「我要去買三明治了。讓我給你帶點什麼?火腿、羊肉,還是牛肉。」

「還是來份『今日時蔬』吧。」

多克看著她去排隊。她現在究竟在和他玩什麼地區助理檢察官的把戲呢?他希望自己能更加信任她,但生意場上是講不得寬容的。在洛杉磯那迷幻的六十年代,生活已經給了人們很多殘酷的教訓,告誡大家不要過於信任別人,而七十年代看上去也不會有多大起色。

佩妮對這個案子的內情,其實知道的要比她告訴多克的多。他已經見慣了那些法律人士的瞞騙伎倆——律師相互傳授經驗,還會參加周末在拉朋第的汽車旅館舉辦的研討會,議題就是如何訓練自己的圓滑——很抱歉地說,佩妮沒有理由會成為例外。

她回到座位上,手裡拿著當日的蔬菜——一盤堆疊的清花椰菜。多克開始大口吃起來。

「好吃啊!那個辣椒油不錯——嘿,你和驗屍部門的人談過了嗎?也許你的朋友拉恭達見過格倫的驗屍報告?」

佩妮聳了聳肩。「拉恭達說那事『非常敏感』。屍體已經火化了,除了這些,她什麼都不願意講。」她看著多克吃了一會,「那個,你在海灘那邊過得如何?」佩妮的笑容里缺乏真誠,這讓他知道該引起警覺了。「『帥呆了』?『很迷幻』?海灘寶貝們還和從前一樣體貼嗎?哦,對了,那次我撞見你和兩個空姐在一起,她們怎麼樣了?」

「我告訴過你了,那是按摩浴缸。泵里的水柱打得太大了,那些比基尼不知怎麼就弄掉了,這不是故意的——」

佩妮最近從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揶揄這事,她指的是多克偶爾會在一起廝混的夥伴,兩個名聲不佳的空姐——盧爾德斯和蒙特拉。她們住在戈蒂塔一套氣派無比的單身公寓里,位於海濱大街,裡面帶桑拿房和游泳池,池子中間有吧台,還有抽不完的優質大麻。這兩位女士以走私違禁商品聞名,據說現如今已經在離岸的銀行賬戶里存下了巨額財富。不過,在航班經停期間,只要暮色降臨,她們就會跑到洛杉磯的偏僻角落,在荒涼的公路上遊盪,借著冥冥天命的操縱,隨機找尋一些窮困潦倒的男人作樂。

「也許你很快就會看到她們。」佩妮目光閃躲。

「盧爾德斯和蒙特拉,」他儘可能輕柔地問,「她們是你們部門的嫌疑人?」

「不是她們可疑,而是她們最近一直有來往的夥伴。假如你們下次要搞和比基尼有關的活動時,當你聽她們單獨或者同時提庫奇和華金這兩個名字時,麻煩你在防水的東西上記個便條,然後告訴我,好嗎?」

「嘿,如果你想在法律行當之外找人約會,我當然可以給你安排。如果你真的很饑渴,那還有我呢。」

她已經在看錶了。「我這周會非常忙,多克,所以除非這事有了什麼重大進展,否則我希望你能諒解。」

他儘可能羅曼蒂克地對著她唱了幾段假聲部分的《這難道不好嗎》 。

她已經學會了將臉沖著一邊,同時眼睛沖著另一邊的技巧。這時她就這樣拿眼睛斜睨著多克,眼皮半張半合,擺出一副她知道會達到效果的微笑。「陪我走回辦公室吧?」

在司法大樓外面,佩妮彷彿想起了什麼:「你介意我去隔壁聯邦法院放點東西嗎?只要一會兒。」

剛走進大廳,他們就碰見了(多克覺得是「被包圍了」)兩個聯邦探員,他們穿著廉價西裝,一看就是沒怎麼曬過太陽的。

「他們是我隔壁鄰居。特別探員弗拉特韋德和伯德萊恩——多克·斯波特羅。」

「說真的,我很崇拜你們這些人,每周日晚八點,我是一集不落的!」

「女廁所是往這邊過去,對嗎?」佩妮說,「我馬上就回。」

多克看著她離開。他知道她尿急時的步伐,這次不是。她不會很快回來的。他差不多用了一秒半的時間定了下神,只聽弗拉特韋德探員說道:「來吧,拉里,我們喝杯咖啡去。」他們客氣卻堅定地把他帶到電梯,多克想了想自己什麼時候該吸大麻了。

上了樓,他們招呼多克進了一個小單間,裡面鑲著尼克松和J·埃德加·胡佛的照片。黑色奢華的咖啡杯上印著「FBI」的金色徽章,但是咖啡的味道卻不怎麼樣,看來他們的招待費沒花多少在這上面。

根據多克的判斷,這兩個聯邦探員似乎都是剛到城裡的,甚至也許是徑直從我們國家的首都飛過來的。他以前已經見過幾個這種東部來的特派員。他們坐飛機到加州,往往得面對那些桀驁不馴的古怪當地人。他們要麼在公務結束前都保持輕蔑的氣場,要麼就會很快發現自己光著腳,被毒品搞得神志不清,把大麻煙放在旅行車裡,完全去隨波逐流。這裡似乎沒有居中的選擇。多克很自然地將這兩個人想像成了衝浪納粹 ,他們註定要像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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