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希望的泡泡 2

就在楚天樂遭遇未遂暗殺的第二天,傳來了阿比卡爾的噩耗。美國航空公司上海浦東至紐約的一架波音747客機失事,墜落在太平洋的中心,機上300多名乘客全部失蹤。乘客名單中有艾哈邁德·阿比卡爾的名字。

姬人銳立即趕往紐約,他將以個人身份,也代表樂之友組織對逝者弔唁。當客機經過新聞中報道的失事地點時,姬人銳俯望著白色淡雲下那閃著波光的海面,心中是濃釅的苦楚。他想,如果他同意了阿比卡爾的提議,阿比卡爾很可能多停留半天以商談具體事宜,那樣也許就錯過了這趟失事的班機。當然這個自責過於苛刻了,兩者之間並沒有直接的因果關係。但另一件因果關係則是明確的、肯定的——是他的拒絕毀了阿比卡爾一生中最後一件事業,九天之上的阿翁不會瞑目的。

靈堂設在SCAC,喪事的規格很高,是比照聯合國秘書長的待遇,不少國家的首腦親自來了,包括中國總理。首腦們的弔唁帶著儀式化的莊重,至於來弔唁的普通民眾和聯合國中下層官員們,姬人銳從他們身上看到了更多發自內心的悲痛。姬人銳在靈堂上鞠躬默哀,在心中重複了對這位學兄的歉意,然後退出人群。SCAC的道格拉斯將軍一直陪著他,將軍嘆息著說:

「一個偉人離去了。姬先生,也許你是最後見他的人。」

姬人銳知道,在聯合國大樓里,沉痛的氛圍中也有一些非難的暗流,畢竟阿比卡爾此次去樂之友並非公務,而是一次隱秘的私人之旅。將軍的後一句話肯定不是無意的。姬人銳冷淡地說:

「對,我和魚樂水會長是最後見他的人。他專程前去見我,想說動我來接替SCAC秘書長的職務。」他說的是實情,當然他不會說出全部實情。「可惜我沒有答應,我和魚會長當面明確地拒絕了。否則他就不會當天離開,那樣的話也許他會躲開這場災難。老天弄人啊。」他悲涼地嘆道,隨後補充一句,「他告訴過我,他沒有就此事先同你們溝通。因為他估計我不會同意。他說,如果能夠說動我,再向你們舉薦。」

道格拉斯淡淡地說:「坦率地說,他一向是比較獨斷的,對此我們已經習慣了。姬先生,你如果能就任SCAC秘書長,那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安理會已經透露,不想再設這個職位……」

「我已經說過,樂之友明確拒絕了這個建議,所以不必說它了,你們設不設這個職位都與我無關。只是——道格拉斯先生,你能原諒我的直率嗎?」

「姬先生請儘管直言。」

「阿比卡爾之所以去找我,是因為他有一個擔心,擔心他退休後SCAC會失去現在的強悍,失去雷厲風行的執行力,變成一個輪流坐莊的清談俱樂部。也許有人會說他這個想法過於自戀,而且我也知道他的為人強勢獨斷,惹得不少人討厭。只是——在他離去一段時間後,也許你們會懷念他的。」

道格拉斯看看他,乾脆地說:「我們現在就很懷念他。儘管他有一些毛病,和SCAC執委會也常常有一些齟齬,但我們也都承認,他是SCAC真正的發動機,是一台一萬馬力的卡特彼勒推土機。他的不幸去世是SCAC最沉重的損失,因為沒有人具有他的內在力量,他的威望、堅韌和強悍。但我們都會儘力的,這是他的事業,你們的事業,同樣也是我們的事業。姬先生,請你放心,並把這番話轉告樂之友的所有人。」

他的話讓姬人銳心中湧出一股暖流。「好的,謝謝你的話。期待雙方保持良好的合作。」

上帝之鞭又開始在樂之友總部呼嘯。姬人銳面色如鐵地說:儘管前邊已經是徹底的斷頭路,也必須往前走!要榨盡最後一滴潛能尋找逃生之路,這樣在途中才有可能發現驚喜。即使最後仍是失敗,至少在努力的過程中,民眾不會因為絕望而發瘋!

短暫停止的隊伍又開始起步。樂之友科學院,還有全世界的專業科學家和業餘科學家都動起來了。大家首先向「楚——泡利發現」發動進攻,但沒人能推翻這個結論,它太堅硬了,沒有一絲縫隙,對它的輪番進攻反倒越來越證明它的正確。於是人們改換了努力方向,那就是:在認可「楚——泡利發現」的基礎上,努力尋找道路迂迴前進,在徹底的斷頭路中苦苦尋找生路。

這天,一直在人蛋島隱居的霍克·泡利突然給姬人銳打來電話,要求姬繼昌和康不名去做他的助手。姬、楚、魚等人非常欣喜:看來那位隱士有想法了,這人只要動起來就大有希望。姬人銳立即喚來了兒子。姬繼昌嬉笑著說:

「那個白無常要我當助手?陪他光屁股曬太陽?」

姬人銳瞪他一眼,昌昌立即噤口。他在父親面前一向隨便慣了,但看見父親今天脾氣不好,也就很明智地躲開槍口。姬人銳說:

「他要你做助手,那是你的福氣。此人是科學界的怪傑,連你天樂叔叔都很佩服他。」

旁邊的楚天樂笑著說:「對,我一向佩服他。你如果不想做他助手的話,我代你去吧,只要他答應。」

「別別,我去,我去。不過老爹,我想讓埃瑪一塊兒去。」

魚樂水調侃他:「怎麼,到底讓她逮住了?還是你逮住了她?」

姬繼昌笑著說,這是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深刻的哲學命題,一句話說不清的。姬人銳略微思考,說:「行,你倆去吧。不過,如果泡利還想『天體』,你們注意別妨礙他,讓他還像過去那樣自由自在。天才們常有怪僻,也許在『天體』狀態下他的思維最敏銳。」

「沒問題,埃瑪那個美國妞,才不會在乎他的光屁股呢。」

昌昌走了,姬人銳打電話通知正探家的康不名,他不清楚泡利要一位年邁的科幻作家去幹什麼,但想來有原因吧。當然,讓83歲的康老去當「助手」,除非泡利這樣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才說得出口。不過這難不倒姬人銳,他在電話中換了一個名詞,說泡利想請康老當「資深顧問」,問康老的身體是否受得住。那邊答應得很爽快:

「那有什麼受不住的,我去能幹什麼?無非是動動嘴,胡說八道一通,幫他啟發一下靈感。謝謝泡利的抬舉啦,我明天就返回。」

康不名這次探家是因為孫子的電話。20歲的康平(就是小時最貼他的牛牛)擔心地說,這些天鄰居一些老太太攛掇著奶奶到亞美尼亞去。如果是去旅遊那是好事,但她們是要去什麼亞拉臘山,就是聖經時代停泊諾亞方舟的那座聖山。主已經告知信徒,全宇宙塌陷時,唯有那兒,停泊諾亞方舟的山頂,是通往新宇宙的門戶,只有信主的人、有福的人才能得到拯救。康不名奇怪地問:

「你奶奶也信這個?她不是這樣的人啊。」

「所以說,爺爺你已經不是咱家的人啦。」孫子的話中含著埋怨,「你離家太久,奶奶太孤單,人孤單了就要尋求精神安慰。再加上人老了,難免糊塗。尤其是,連科學家都相信宇宙末日了,已經上天的『諾亞號』也無處可逃了,何況老百姓?咱們家屬院那些老人,特別是老太太們,現在每天掛嘴邊的就是主的聖諭,我奶奶不信都不行。連我們大學的好多同學也信呢。」

「牛牛你呢?」

牛牛笑著說:「我受你影響太深,絕對的無神論者。可是爺爺,我也快失去信仰了,因為我信仰的科學並不能拯救人類啊。不過爺爺你甭來思想教育,先設法勸住奶奶才是正事。那座亞拉臘雪山有6000多米,一夥兒老太太要是真去爬山,肯定把老骨頭撂那兒。」

康不名立即回家了。樂之友離他家不遠,開車就能回去。雖然年邁,但他開車還行,就是速度慢一點兒。到了家,他還沒有盤問,老伴就難為情地說:

「老頭子你回來幹啥?別聽牛牛胡說。素芳和鳳琴每天來勸我,我卻不過她們的面子就答應了,實際壓根兒沒打算去。」

牛牛在旁邊使眼色,那意思是奶奶這會兒的話不可全信。康不名笑著說:「想去也行啊,我陪你去旅遊一趟,但只能到山腳。就咱倆的腿腳,6000米的山頂無論如何也爬不上去的。」

吃過晚飯,素芳和鳳琴立馬就來了,她們是擔心康不名這一回來會讓老伴變卦,想來砸砸實,如果能順便說動康不名本人呢,那就更理想。兩人在客廳里很激情地侃侃而談,康不名不禁感慨:這兩人中,素芳曾經是比較清醒的,現在怎麼也如此虔誠?而且這倆老太太的理論水平大見長進,說起來引經據典,諸如:諾亞方舟停泊在亞拉臘聖山這件事,聖經上有多處記載;在世界最早的圖書館、亞述首都尼尼微發掘出的泥版書中同樣有記載;1916年一個俄國飛行員經過亞拉臘山頂時第一次看見了方舟;1953年著名探險家納瓦拉組織考察,在山頂發現了方舟的殘片,等等。她們一直沒說為什麼這兒是通往新宇宙的門戶,想來對於聖山來說,具有這樣的「拯救功能」是理所當然的事。她們真誠地警告康不名:世界末日馬上就到了,死神的腳步聲已經清晰可聞了,偽信者和不信者很快就要受辱和遭殃了……康的老伴夾在中間頗有點兒難為情,既不好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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