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希望的泡泡 1

地球上接到了「諾亞號」的來電,說已經順利找到「褚氏號」,復甦後的褚貴福老人想回地球,「諾亞號」馬上送他回來。姬人銳看到電文後很驚喜:

「老褚要回來?」不過他說了一句,「不可能吧,他捨得那些人蛋?那比他的命還貴重呀。」

按電文說的此刻「諾亞號」的位置,這封電文在路上走了九小時,但超光速的「諾亞號」返航只需六個小時。也就是說,即使電文發出後他們又耽誤了半天,這會兒也該到了。樂之友們迅速開始準備。葛其宏在附近租一套房子,給老人建一個帳號,準備從基金會打過來一筆錢,數額足夠他安度晚年。也安排人與褚的兒孫們聯繫,褚的兒孫們現在在經濟上都比較困窘,估計不大樂意把老爹接回去養老——他們中多數人對老人把家產拋撒光還心存怨恨。但不管怎樣,這邊得通知到。葛其宏在兩個小時內完成了所有準備,但諾亞號遲遲沒回來。

第二天收到另一封電文,說褚在啟程前突然改變主意,不回地球也不來「諾亞號」,還不讓「諾亞號」接走13個幼兒。他仍要回「褚氏號」陪伴他的人蛋崽子。「諾亞號」尊重老人的決定,已經送他回去。現在諸事已畢,「諾亞號」要正式開始遠航了。再見了我們的老地球,再見了我們的母族!

葛其宏嘆息一聲,趕緊取消了已經做好的安排,心中暗暗嘆服姬人銳看人之准。雖然明知那邊已經收不到這邊的回覆,但他們還是向飛船發去了告別電文。

在把「楚——泡利發現」向諾亞號船員公布之後,楚天樂原打算先向姬人銳等人告知,再向公眾公布的,但這個消息已經風一樣傳開了。追根溯源,原來是奧芙拉到船上勸柳葉跟「諾亞號」走時,說的話讓周圍人聽到了。這個小道傳播的發現立即得到眾多科學家的認可,因為這個新的解釋太有力了,過去人們沒想到它完全是因為思維的慣性,是走不出舊觀念的囚籠。科學史上不乏類似的例子:早有古人提出地球是圓的,它與各種跡象符合得極好,只是因為人們無法解釋「地球下面的人為啥不會掉下去」,因而在很長時間拒絕這個觀點。又如魏格納提出了大陸漂移說,也與各種事實極為契合,只是因為找不到大陸漂移的動力,也在很長時間被學界拒絕。現在,楚天樂和泡利提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動因——由高維原因所造成的三維世界的內稟同步——則「宇宙整體收縮」這個結論一下子就站穩了,沒人再懷疑了。

這天姬人銳來到馬家,他是來興師問罪的。他郁怒地指責楚天樂,說這件事他處理得太輕率,即使不得不公布,也應該設法慢慢放出高壓鍋里的蒸汽,不要造成爆炸。他還說,聯合國秘書長、SCAC執委會、中美印俄日法英等大國首腦,都向他表達了同樣的強烈不滿,還揚言要中斷同樂之友的合作和資金支持。魚樂水和天樂媽都心懷歉疚,她們認為姬的責備是對的。楚天樂嘆息著說:

「姬大哥,對不起,事先沒同你商量。我怕你……姬大哥,你們都沒我這樣的經歷——在少年時代被乾爹一刀斬斷後路,在片刻劇痛後反倒萌發了活下去的決心,我想人類也會這樣。而且它反正瞞不住的,其它科學家做出同樣的發現只是早晚的事,也就往後推遲半年一年吧。我不想隱瞞它。」

姬人銳陰鬱地沉默著。

「至於聯合國和各國政府中斷合作……」

姬人銳擺擺手,打斷他的話:「這點不必擔心,只是一時的過激反應,不會當真實施。關鍵倒在另一點——他們會不會徹底絕望,真正心灰意冷。如果是那樣,那就不光是中斷合作的事,而是乾脆放棄努力了。天樂啊,」他喊的是天樂,但目光卻是看著魚樂水,「連我這個上帝之鞭也絕望了,我也累了。」

魚樂水心中發苦。這位上帝之鞭一直在鞭策著所有人,從沒有發現他有過絲毫的沮喪,今天是第一次。她笑著說:「你可不能絕望。我們哪能少了這根上帝之鞭?人銳,反正我沒絕望,咱不說那些淡話,什麼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車到山前必有路等等,天樂說那是廉價的樂觀。咱要的是貨真價實的樂觀——我不信宇宙就真的到了絕路!天樂和泡利即使再天才,兩顆小小的1400克的大腦就挖到了宇宙的終極秘密?再沒有秘密可挖了?我不相信,你也不會信。」

天樂媽也說:「水兒說得在理。人銳啊,水兒說得在理。馬先生如果活著,也會這樣說的。」

姬人銳苦嘆一聲,沒有多說,站起來準備告辭:「我走了,我得趕緊布置對天樂的保護。」

楚氏夫婦互相看看,天樂笑著說:「對我的保護?用得著嗎?」

姬人銳聲音冷硬地說:「當然用得著。你一刀斬斷了所有人的希望,70億人中,肯定有人會因極度絕望而瘋狂的,會把你作為泄憤的目標。泡利也要保護,但他相對安全得多,因為民眾的目光一直是對準你的。我打算讓杞縣的老同事、公安局長魯軍定來,就住到賀家,就近保護你們。樂水你們也要警惕。」

他步履沉重地走了。

上午楚氏夫婦到樂之友一會兩院走了一圈,盡量安撫大家的情緒。至於往後怎麼辦,連楚天樂和魚樂水也心中沒數,所以只能泛泛地說一些鼓勵話。他們走完一圈,一直沒見到姬人銳。魚樂水不放心,讓丈夫在辦公室等她一會兒,她來到附近姬人銳的家。苗杳開門看見是她,舒了一口氣,悄聲說:

「在書房裡灌酒呢,我勸不住,你勸勸他,他比較聽你的勸。」她又加一句,「你們談吧,中午在這兒吃飯。我去買點熟菜。」

她匆匆出去了。魚樂水推開書房門,聞到濃重的酒味兒。姬人銳這會兒倒沒喝酒,他仰靠在轉椅上,兩腿架在書桌上。魚樂水走過去,拉把椅子坐在他對面。姬人銳看見她,收起兩腿坐正,他的眼中有血絲。魚樂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過一會兒,姬人銳先開口:「樂水,這次我對天樂很失望。他說到底是個讀書人,當不了政治家。什麼心靈需求、內心完善、活著就是為了活著,因為宇宙和生命必然滅亡之類表述,既是真理,也是狗屁。它當然是真理,但那是給聖人用的奢侈品,因為只有聖人才能夠遠眺時間盡頭的圖景。它也是狗屁,因為占人數99%的民眾只願意看到這個人生,最多也是兒孫的人生。即使在現在這個智力爆炸的時代,這也是基本的百分比。而且,說到底,玄思冥想大不過天!天就是人類當下是死是活!」

魚樂水柔聲說:「你說得對。我也該道歉的,我當時不該順從他。人銳你必須振作,樂之友,甚至整個世界,都少不了你這根上帝之鞭。」

姬人銳沉默良久,聲音嘶啞地說:「可是——也許前邊真的沒路了!?」

他抬頭看著魚樂水,眼中有水光。在這個瞬間,魚樂水真切地感受到這個強者的軟弱。她想起22年前,這個男人棄官入山,主動把一個重擔扛在肩上,也把重擔放到了公公、天樂和自己肩上。這些年來,姬人銳名義是工程院的院長,實際是樂之友的總管家,他確實太累了。她很想走過去,把他摟在懷裡,安慰他……魚樂水正視著他的眼睛說:

「人銳,天樂不是完人,在政治上不是,在學術上同樣不是。我剛才說的那個意見是認真的,他和泡利的新發現絕不會是上帝的終極秘密,我們還得往前走!還得找生路!」她笑著,重複剛才的話,「要往前走,當然少不了你這根上帝之鞭。」

姬人銳長長地吁一口氣:「好了,你不用安慰我,一時的情緒低潮,我自己能走出來的。我肯定還要往前走,哪怕是在絕望中走,哪怕是像最早那樣,用虛假的希望來安撫民眾。」

姬人銳的手機響了。他用英語交談幾句,掛了電話,多少有點困惑:「是阿比卡爾!那位SCAC的小秘書長,我的高屆同學,他已經乘民航趕到南陽機場了。」

「這麼突然?」

「他說這是一次純粹的私人行程,賀老去世五周年,他想到賀老故居去緬懷自己的老師。還說只需我一個人陪他去。」他看看魚樂水的眼睛,「當然這肯定是託辭。估計他帶來了壞消息,」

「來送SCAC的絕交信?聯合國確實要中斷合作了?」

姬人銳緩緩搖頭:「不大像,那是公務,不會用這樣私人性質的拜訪。反正我去一趟吧。」

他同魚樂水匆匆告辭。

姬人銳在南陽接上阿比卡爾,乘直升機返回。這些年來他們倆是常見面的,但這次見面後他不由感嘆,這位老學兄確實老了,皮膚鬆弛,白髮如雪,舉止也顯出老態。阿比卡爾48歲就任「大秘書長」(聯合國秘書長),十年之後轉任「小秘書長」(SCAC秘書長),今年已經是古稀之年。他一向神情恬淡,氣質沉穩,這種氣度是多年身居高位修鍊出來的,但今天多少透出點疲憊。這些年來,姬人銳同他的合作非常愉快,他對這位老學兄是相當佩服的。聯合國的三項救世行動的成就都離不開他的強力推動,要知道,那邊要推動一件事遠比樂之友這邊困難,除了SCAC執委會,上面還有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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