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送子遠行 2

「褚氏號」星際飛船進展神速,超過人們的預計。神鷹蛋計畫提出12年後,巨大的星際飛船在同步軌道上組裝成功。隨後「赤兔號」貨運飛船數次升空,運去了501個巨蛋艙(比原計畫的500個多了一個)和星際飛船的燃料。第二年陰曆二月初二,中國傳說中龍抬頭的日子,「赤兔號」貨運飛船最後一次升空,為「褚氏號」進行最後一次燃料加註。「褚氏號」將隨即啟航,載著地球二百萬種生物的基因,包括人類基因,開始這趟為期數十萬年的漫長旅程。

「赤兔號」最後一次送貨時將搭載一批人類代表,在同步軌道上為「褚氏號」送行。由於艙位有限,送行者不能超過八名。所以,這段時間內,對於送行代表的甄選是姬人銳最頭疼的事,他曾笑言:其難度不亞於當年做出「啟動神鷹蛋計畫」的決定。

第一位代表當然是褚貴福,這艘飛船是他獨資建造的,又以他的姓氏命名。這其中有一點圈外人不知道的小花絮:其實當年褚的本意並非裸捐,他雖然捐出了200億,但他原指望能換回100萬張船票,怎麼也能賣個百十億的,甚至更多。這點土財主式的小算盤令人啼笑皆非,也表明這位暴發戶的思想境界不怎麼成熟。但當姬人銳斷然拒絕了他的第二個條件後,他仍然決定裸捐200億,這種氣魄就非一般人所能企及了。這200億的裸捐確實弄得他傾家蕩產,讓他「一跤跌回40年前」,只留下一套莊園供全家人住。後來就連這套莊園也變賣了,用於一個追加的秘密計畫。

第二位代表是主持神鷹蛋計畫的宇航專家張明先,他為這個計畫的順利實施立下了汗馬功勞。當年在老界嶺會議上,張明先顯得僵化死板,給大家留下的印象頗為不佳。但這位生性拘謹的技術專家在他擅長的領域中卻是如魚得水,可以說,他把化學動力火箭的最後一滴潛力都榨出來了。再加上該飛船不需考慮平安降落(理由以後再說),不需要考慮回程,所以飛船初始質量和最終質量的比值達到了驚人的50,因而使飛船最高速度提高到接近40km/s。從工程實施的進度上說,他也榨出了最後一滴油,褚氏號飛船從設計到製造到組裝僅僅用了12年時間。內行都清楚,在一項已經發展得爐火純青的技術中又能榨出這麼多的油,張明先的功勛只能用偉大來概括。但即使如此,也只不過把褚氏號飛船原計畫60萬年的行程縮短到45萬年——仍是漫長得可怕。

在上帝的國度里,人類的努力實在太渺小了。

第三位代表是生物學家喬治·雅各比,也是這個項目的大功臣。他負責新家園生態系統的設計,包括人蛋的設計製造,包括收集生物DNA。按科學界最新的估計,地球上共有近八百萬種生物。當然這麼多的物種基因不可能也沒必要收集完全的,喬治收集了二百萬種生命力最強悍的(以微生物和低等生物為主),能夠確保在新星球上建造一個完整的生態圈。他還主持了十次卵生人的孵化實驗,使這項技術爐火純青。實驗是在極端秘密狀態下進行的,外人均不知曉。

上述三位代表被首先選定還有一個秘密原因,姬人銳沒打算對其永遠保密,在飛船啟航後就會公布的。

第四位代表是一位不速之客——在飛船預定啟航日期的半年前,羅馬教會給《樂之友基金會》發來一封措辭委婉的函件,詢問可否給教宗本篤十七世留出一個坐位,因為「宗教代表不能在這樣的歷史時刻缺席」。這份函件讓樂之友們吃了一驚。雖然近半個世紀來梵蒂岡教廷越來越開明,他們與時俱進,接納了不少科學思想(比如宇宙大爆炸理論);但另一方面,教廷也一向非常謹慎地與那些「過於展示技術力量」的場合保持著距離。原因嘛其實很簡單——當人類飛船轟鳴著沖向太空時,飛船導航圖中不會標有伊甸園的方位。科學技術展示肌肉時無可避免地會衝擊對上帝的信仰,何況這次飛船發射還是在一個無神論的國度。

所以,教廷這次的主動多少有點兒出乎意料。姬人銳沒有猶豫,立即回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誠邀教宗作為「人類代表之一」參加這次盛會,只要教宗的身體能夠適應太空航行。只是,很可惜只能給教宗留下一個船位,不能帶隨行人員。教廷對此表示完全理解。此後是數月的忙碌,65歲的教宗順利通過了身體檢查和太空速成訓練,這個代表名額也就確定是他了。

第五位代表是楚天樂,他作為代表是毫無爭議的,問題也在於他的身體。經過謹慎的檢查和太空訓練,最後結果令人欣慰。雖然他病殘體弱,但奇怪的是他對於超重和失重反而沒有一般人敏感,也就是說他對太空飛行有更強的承受能力。這個代表名額也就定下了。第六位也隨之確定——魚樂水。她不僅是《樂之友基金會》的代表,還要兼任教宗和楚天樂的保健醫生,兼任教宗的翻譯,兼任艙內攝影記者(艙外的攝影則由附近的一顆同步衛星進行)。

第七位是中國政府代表,現任賀國基辦事處主任林秉章。第八位是聯合國代表,SCAC秘書長阿比卡爾。阿比卡爾在聯合國秘書長位上幹了兩屆,有力地促進了全世界的救世行動。他發現SCAC「首席執委輪流坐莊」的組織形式太低效,不能滿足形勢的需要,便促成SCAC在五位軍人執委之下設了一個文職的常任秘書長,不受任期限制——事後有人說,這些規定純粹是為他自己量身定製的,當他從聯合國秘書長職位上退下後,便屈尊轉任了SCAC秘書長,一點不在乎職位上的「由大做小」。他在這個低級職位上仍然非常強勢,人們說,在災變當頭的特殊形勢下,這個「小秘書長」的作用其實並不弱於「大秘書長」。

現在,八位代表中的六位國內代表都已在北京機場聚齊,從那兒乘機去海南島的文昌發射中心。

進了機場貴賓室,在迎候的人群中,他們首先看到一副輪椅,上面坐著一位形銷骨立的老人,推輪椅的是已經23歲的賀梓舟。魚樂水急忙推著天樂的輪椅加快了腳步,兩副輪椅面對面停下,天樂欠起身,緊緊握住老人的手:

「賀老,有幾年沒見了,你九十歲大壽我也沒能去。今天你不該抱病來的。」

老人雖然體弱,精神還不錯,目光明亮如昔。他笑著說:「我怎麼能放過這個機會?說實話,當年神鷹蛋計畫啟動時,我根本沒料到我能活著看到飛船上天,所以,你想我會放過今天的機會嗎?可惜身體不爭氣,要不小林你那個船位應該是我的。」他笑著對林秉章說。

兩邊的人互相見面,匆匆交談了幾句。賀老對時事仍保持著關注,知道楚天樂14年前提出的「局域空間收縮」假說繼續得到觀察支持,藍移中心環帶區和藍移邊界都向外遷移(拓展)了十幾光年,離地球最近的幾顆恆星的藍移在加大,與理論值符合得很好;也知道聯合國SCAC麾下的02工程已經有了突破,在實驗室實現了冷聚變,十年之內就可以進入工程應用。還知道天樂進行新法治療後,病情已經穩定,其實楚天樂能活到36歲這件事本身,已經是一個大的勝利了,只可惜楚氏夫婦至今沒有孩子。賀老問:

「下一艘播種飛船什麼時候能上路?當然它肯定是核聚變驅動了。」

「對,是核聚變驅動。最高船速應該達到光速的百分之一點五。飛船上天肯定在15年之內,力爭在十年之內。」

「那我還要努力多活幾年。小魚,小楚,下艘飛船啟航時我不滿足光在這兒送行了,我也要到同步軌道上,順便在那兒過百歲生日。你們得預先在赤兔號上為我留一個船位。」

天樂笑道:「一言為定。」他問推輪椅的賀梓舟,「洋洋,博士讀完了吧。」

「馬上完。完了就去你那兒報到。」

「歡迎。洋洋你還記得不,你十幾年前提的那些問題,還有你立下的壯志?這些年來,關於你說過的『密真空的能量』我逐漸有了一點兒想法,等你來之後咱倆好好談談這件事。實話說吧,這件事就是在等你,你一來就要開始研究。」

「太好了!正好我也有了一些想法,是和昌昌在一塊兒討論的。」姬人銳的兒子姬繼昌與他同校,比他低兩屆。

迎候的人太多,無暇多談,他們匆匆與賀老告別,再往裡走。前邊是乘另一個航班剛剛趕來的褚貴福。楚天樂近期未見他,乍一見面不免感慨,這位在財力上「一跤跌回40年前」的財界大鱷,看來在穿著風度上也「一跤跌回40年前」了。他的穿戴都很低檔,中式對襟上衣,中式長褲,圓口布鞋,光著頭,項間和手指上的粗大金飾全都消失了。皮膚黝黑粗糙,皺紋深鐫,打眼一看,完全是建築隊里的苦力。天樂和妻子對視,不由對禇貴福生出敬意,覺得他臉上那道刀疤也不那麼獰惡了。這兩年姬人銳多次帶著敬意談起他,說褚貴福雖已傾家蕩產,但也不會窮得維持不了個人的享受。關鍵是褚在心境上已經「自我放逐」,把自己重新定位於「窮人」,也以窮人的生活水平來磨礪心志。這麼著他就能心無旁騖,糞土錢財,咬死他的人生目標不鬆口。而他晚年只有這麼一個簡單的人生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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