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柳暗花明 1

《樂之友基金會》成立後的前兩年,除了普通民眾的小額捐款外,並未收到大筆捐贈。那時,聯合國組織的救世行動風生火起,吸引了社會的目光,無形中減少了對一個位於偏僻山區民間組織的注目。

姬人銳曾說,「政府」這台超級機器太大,無法立即加速。他的估計不完全正確。那年,來自索馬利亞的阿比卡爾就任聯合國秘書長。這位曾當過兩任總統的強勢人物立即強力推進了聯合國的改革,很快把一個只擅空談的政治沙龍改造成高效的前敵指揮部。他先是成立了SCAC,即直屬安理會的行動委員會,統一指揮人類應對災變的行動;又促進了聯合國會費的改革,各國所交費用大幅增加為各國GDP的百分之一,總數約為一萬億美元。這項改革相對順利地獲得了通過,因為這並非用於聯合國這個官僚機構的開支,而是大部劃歸SCAC使用,其實又會通過各個項目回注到各國的經濟血管中。

SCAC執委會由五個常任理事國的五名現役上將組成,他們輪流擔任首席執委,每年一輪。本屆執委會包括美國的馬丁·海利、中國的常林安、俄羅斯的尼古拉·科羅來采夫、英國的沃克·布朗和法國的羅蘭·米佐。他們以軍隊的效率領導著SCAC的工作,延聘了大量科學家,主要組織了三項工程。

01工程:偏重於理論探索,即研究這場災變的深層機理、發展預測及避禍措施。可惜它的進度不理想,在兩年緊張的研究後,只是驗證了楚-馬-格林發現的正確。不過,雖然它只是對楚馬工作的重複,也是很有意義的——它向世人宣告:災變時代並非民間科學家的妄言,而是實實在在的前景。

02工程:任務是協調和推進世界各國的冷聚變研究,因為,為了建造准光速級的宇宙飛船,在可以預見的技術突破中唯有冷聚變比較現實。專家組估計,在資金充裕的條件下,冷聚變應該在30~50年內達到工程應用階段。至於有了核聚變飛船後,是否就能逃出那片「湍急的瀑布」,那是下一個研究課題。該項工程進展神速。

03工程:任務是改善或延緩因日地距離縮短而導致的生態惡化。已經做出的決策是準備實施「拉格朗日點遮陽篷計畫」,它將在太陽和地球之間設置遮陽篷,將多餘的陽光反射回太空。遮陽篷設在距地球150萬千米的日地引力系統第一拉格朗日點,那裡是引力穩定區域,遮陽篷只需微量動力(使用日光能即可)進行姿態微調,就能長期保持在正確的位置。再加上地球的自轉,遮陽篷的消光效應將均勻施加到地球的中低緯度。這樣,在保持地球總日照不增加的同時,還可以使地球從赤道到南北極的溫度相對均勻一些。以後,隨著日地距離的繼續縮短和日照的繼續增加,遮陽篷可進行一系列後續發射。這項計畫沒有太大的技術難度,不過目前只打算進行到準備階段。因為據測量和計算,眼下日照的增加不及萬分之一。03工程小組的前期工作是做好一切技術準備和工程準備,一旦達到日照增加千分之五這個門檻,就要開始遮陽篷的系列發射。該項工程的進展也十分順利。

SCAC幹得相當不錯,也許唯一的不足是他們對宣傳工作重視不夠——不,這樣說不對。他們非常重視宣傳,重視對民眾的互動,但他們秉持軍人和科學家的嚴謹,沒有給民眾以虛假的希望。他們說,人類是否能逃脫這個災變,必須等把災變的深層機理弄清才能下斷言。而要做到這一點,估計要花半個世紀的時間。他們還說,根據最新研究,核聚變可變比沖磁等離子體火箭最高速度可提高到光速的1.5%,這個速度也許能衝過那片「湍急的瀑布」,但目前還不能給出確切的定論。

這些說帖都完全正確,但民眾等不及了。現在他們知道災難是確定的(縱然是在幾百年之後),但能否逃出去卻是不確定的。換句話說,他們被判了死刑,但能否獲特赦要等到半個世紀後才能知道。民眾中的絕大多數不具備這樣穩定的心理素質。絕望、狂躁和戾氣又開始在水面之下積聚。

忽然,《樂之友》那裡傳來了好消息。

兩年時間裡,「樂之友」們一直是一小撮人,甚至湊不夠一會兩院各執委會的原定人數。比較起來,《樂之友科學院》執委會是最整齊的,包括:

楚天樂、天文學家詹翔、危機處理專家吳正、古生物學家王清音女士、氣候學家朱天問、天體物理學家亞歷克斯·湯利、分子生物學家喬治·雅各比、數學家詹姆斯·格萊克和科幻作家康不名。應姬人銳本人的請求,他作為科學院執委會的列席人員。亞歷克斯一夥兒來中國前,曾實施了一個小小的謀略:分成三批前來並佯作互不認識,以便能從九個執委名額中盡量多抓幾個。但後來發現這個謀略是白用了,這邊對他們是否是「一夥兒」絲毫不在意。

《樂之友基金會》執委會有魚樂水、馬士奇、葛其宏、心理學家董月霞女士。馬士奇說他只是掛名的,實際他仍把大部分時間花在天文觀測上。

《樂之友工程院》執委會則在很長時間只有姬人銳唱獨角戲。他對此並不著急,他說工程院一旦真正開始行動,有才幹的組織者就會自然而然湧現出來。現在他的主要工作是鞭抽《樂之友科學院》,催逼他們儘快篩選出一兩個可以立即實施的計畫。「先走起來再找路!」「你們只管前進,不要管身後的塌陷!」這是他掛在嘴邊的兩個口號。科學院的諸位給他起了一個很尊貴的綽號:上帝之鞭。

這天賀老來山中做客。當然,他此來不是單純的做客,《樂之友》一會兩院掛牌成立後,賀老曾給最高層提過建議,說他估計這個民間組織能幹出大名堂,政府最好派一個大使級別的聯絡員,並給予資金支持。最高層認真地考慮了他的建議,但此後的兩年中,「樂之友」們並沒鼓搗出太大的名堂,政府也就沒有派聯絡員。但為了對賀老有所交待,政府請賀老出面再來考察一次。這其實是一種很有禮貌的拒絕:如果考察結果不滿意,那就請賀老主動撤回原來的建議吧。

賀老下榻在老界嶺迎賓館,也就是今天的《樂之友》總部。總部所有在家人員都來同賀老見面,實際所有人加起來也坐不滿一個會議室。他們先寒暄了一會兒,楚天樂、馬士奇和魚樂水問了洋洋的情況,笑問這次他為啥沒鬧著要來。賀老說他當然鬧啦,但他要上學,來不了。他們閑聊時都是用英語,這在《樂之友》里是通用語言,以便照顧幾個不懂漢語的外國人。這時姬人銳腳步匆匆地進了會議室。吳正笑道:

「哎呀上帝之鞭又來了!」他笑著對賀老說,「賀老,這是一支每天在我們頭頂呼嘯作響的鞭子。」

姬人銳同賀老握過手,回頭不客氣地說:「別以為賀老在,我就不敢鞭抽你們了。我一會兒就開始。」

亞歷克斯不耐煩地說:「你不必鞭抽了,沒用的。我們只打算種植生長期為20年的速生楊,並沒打算種植生長期5000年的美洲紅杉,但你要我們一個晚上拿出成果,那隻能是中國豆芽菜。你的要求是不現實的。」

姬人銳痛心疾首:「先生們女士們,同志們朋友們,兄弟們姐妹們,你們什麼時候才能拋掉科學家的學究氣?」

亞歷克斯冷冷地說:「我們身上沒多少學究氣,但如果一點兒沒有,也就沒有什麼科學家了。」

姬人銳也不客氣:「那好,今天當著賀老的面,我再給諸位睿智的科學家們上上課吧。第一,聯合國安理會和SCAC的工作卓有成效——我很佩服我的高屆同學阿比卡爾,他才是一支呼嘯的上帝之鞭,甚至讓聯合國這輛百年老馬車都能快速賓士。但他們所實施的為期長遠的計畫離民眾太遠,而民眾已經瀕臨精神崩潰的邊緣,這時最需要的不是半個世紀後才有可能兌現的希望,而是當時就能服用的安慰劑,哪怕它只是普通的阿司匹林。要知道,在醫學上使用安慰劑並非騙術,而是嚴肅的、有效的醫學措施!關於民眾情緒,我想賀老的感覺比你們更敏銳,你們可以諮詢他。」

賀老沒說話,只是輕輕點頭,這個話題讓他面有憂色。

「第二,《樂之友》必須立即干出點動靜,才能吸引人才和資金,否則我們就會像泡沫一樣很快被太陽晒乾。」他轉向賀老,「這個考慮是否太自私?但《樂之友》的生存是為了一個崇高的目標,所以我敢在賀老面前大聲說出這句自私的話。」

賀老笑笑,未置可否。

「第三,我和諸位一樣清楚,立足於眼前的科學水平,暫時找不到可以逃脫災變的辦法。但我們可以大致定個方向,先走起來再找路!幾萬年前,印第安人的祖先通過白令陸橋往東走時,他們並不知道冰天雪地之後有一個豐饒的北美大陸;波利尼西亞人的祖先從馬來半島駕著小船向東行駛時,同樣不知道浩瀚兇險的太平洋洋面之後有沒有可以安身的島嶼。如果這些移民是由謹慎持重的科學家所領導,這兩次人類大遷徙能夠實現嗎?所以,推動人類發展的最重要因素,並非你們看重的科學態度,而是冒險精神!人類祖先能幹的,咱們為什麼不能幹?何況現在人類已經被置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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