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劈面相逢 3

第二天凌晨,魚樂水穿上運動衣和登山鞋,帶上望遠鏡和小鏡子等作案工具,還有乾糧和飲水。飲水她只帶了一小瓶,因為今天要嚴格控制飲水量,她準備在樹上「蹲坑」(警察的行話)一整天,想要「方便」會很不方便的。旅館老闆娘在開門時好心地說:天還黑著,爬山要小心啊,一個姑娘家,咋不帶個伴兒哩。魚樂水笑著說:我這人暈膽大再加武功超群,大媽你甭操心。她來到賓館外,在蒼茫晨色中找到那棵大柿子樹,手腳並用地爬上去。爬樹的童子功還在,但已經大不如前了,等她氣喘吁吁地坐在樹叉上時,自得地想,如果這次行動真的挖出一個超級新聞,「淑女爬樹」也是其中一則很有賣點的花絮吧。用望遠鏡向牆裡邊看,各個房間的燈還沒亮,於是她把自己在樹叉上安頓好,從容地吃了早飯。

霞光終於升起來了,各個房間里也有了動靜。她用望遠鏡仔細搜索各個房間,看能不能找到那倆人的身影。山神保佑,還真地找到了!那兩人住在主樓的二樓,是一個雙人間,此刻正在盥洗間進進出出。雖然從外面只能看到不大清晰的身影,但兩人的殘疾是明顯的特徵,所以絕不會認錯的。她拿出小鏡子,但陽光離這兒還遠,無法用反光同二人聯繫。她只好捺著性子等著,祈禱著陽光轉到這邊時那兩人不要離開屋子。沒想到手機響了,響得太不是時候!昨天手機似乎出了毛病,一直打不通,偏偏在這會兒響。這裡離院子不遠,而且清晨時分周圍很靜,難保不被裡面的警衛聽見。她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屏幕上顯出一個陌生的號碼,她摁下通話鍵,壓低聲音問:

「喂,是哪位?我這兒正有急事。」

手機里是一個男人平靜的聲音,標準的普通話:「魚樂水小姐,下來吧,我就在樹下。」她大吃一驚,忙朝樹下看,果然有一個便衣正在仰著臉打手機!她一時驚慌失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手機里又說,「快下來吧!你不用躲在樹上偷看啦,賀老請你去。」

魚樂水唯有苦笑,知道這次輸慘了。既然對方知道自己的姓名和手機號,那就甭想花言巧語矇混過關了。她爬下樹,狼狽不堪地面對那位帥哥便衣,心想如果這會兒有記者拍下自己的尊容發到網上,一定和偷雞賊差不多。便衣心平氣和地說:

「你一個姑娘家,爬樹蠻專業的,我挺佩服。就是反跟蹤水平太差。我從昨晚就跟定你啦。」魚樂水更難堪了,想想自己頗不「淑女」地爬樹時一直被對方瞄著,真有被剝光衣服的感覺。「跟我走吧,你可以直接採訪賀老,好寫出你那則『天大的』新聞。」

「天大的」三個字加了重音,魚樂水機敏地猜到,這分明是指她昨天發的簡訊。魚樂水一愣,頓時尷尬退去,怒氣充塞胸臆。「你們……竟然侵犯公民的通信自由?」

便衣乾脆地說:「那要看你這個公民犯不犯法。」

怒火中魚樂水豁出去了,氣勢洶洶地說:「我犯啥法了?我犯啥法了?我爬樹掏鳥蛋你管得著嗎?」她突然想起在胸前晃蕩的望遠鏡,掏鳥蛋是用不上這玩意兒的,她不等對方指出這個破綻,自己先把望遠鏡舉起來,「我帶望遠鏡是為了看清是什麼鳥兒,以免傷到國家保護鳥類。你管得著嗎?你是不是要拘留我?給我看拘留證!」

這一排亂炮倒把便衣給轟懵了。但對方也不是等閑之輩,馬上笑著說:「我說拘留你了嗎?你當面造謠不臉紅嗎?我只說賀老請你去,幫你完成心愿,採訪這個天大的新聞。」

魚樂水冷笑:「真要謝謝你的盛情啦,不過你是霸王請客,不去不行,對不?」

「哪裡哪裡。不過,如果魚小姐不去,請不要介意我跟在後邊,你全當如昨天那樣沒發現我就行。然後我一直跟到拘留證送來。」他微笑著,「不過我想用不著的,以魚小姐的脾性,絕不會因為賀老是個大人物就不敢見他。」

魚樂水知道自己該見好就收了,也換上笑容:「你甭激將,我巴不得去呢。再說是你這樣的帥哥請我,哪能拂了你的面子。喂帥哥,能不能留個姓名電話?噢,電話號碼已經有了,只用留個姓名吧,等回到北京我請你喝咖啡。」

「這是不是意味著一次艷遇?我太榮幸啦。不過我的姓名就不用留了。請客也該男生主動啊,我有你的電話,又知道你的芳名。」

便衣很和氣地帶她到老界嶺迎賓館大門,交給另一個便衣。第二個便衣沉默寡言,只簡單說了一個字:「請。」把她帶到二樓一個房間。這應該是這家賓館的總統間吧,客廳很大,個子矮小的賀老坐在一個單人沙發上,沙發背上只能看到他的銀髮。對面的長沙發上坐著——楚天樂和馬伯伯!楚天樂看見她,高興地叫:

「樂水姐姐!」

起身要來迎接,但他行動不便,試了兩次沒站起來。馬伯伯扶他起來,不快地對賀老說:

「賀老,我理解你的謹慎,但把這姑娘也圈進來,做得有點過了。」他平和地說,「賀老咱們可別重犯非典的錯誤。」

賀老沒有起身,指著另一隻單人沙發說:「魚小姐請坐。」回頭對馬先生平和地說,「不是我,而是小楚把她卷進來的,也是她自己硬跳進來的。再說,這件事和非典有可比性嗎?馬先生,如果你們發現的大塌陷是真的,且不說實在的後果了,單從心理上說,也是人類從未經歷過的滅頂之災。作為政治家,即使不能挽救這架失事的飛機,至少要盡量穩定乘客的情緒,不致因恐慌造成偏載,使飛機提前墜落。」他溫和地責備道,「馬先生,這樣重大的信息,你們該第一時間通知政府,而不是通知天文台。」

馬士奇想了想,赧然說:「賀老,你是對的。但我們想在上報政府前先請天文台做出確認,那樣更穩妥一些,免得我們謊報軍情。」

「我理解你們的用心,但你們的做法很可能提前泄密的。」

魚樂水此時聽得目瞪口呆:大塌陷!人類從未經歷過的滅頂之災!「即使不能挽救失事的飛機」!這些都是太恐怖的字眼兒。她脫口問:「你們在說什麼?馬伯伯,什麼大塌陷?」

賀老立即側過頭,銳利地看她一眼:「你不知道?我親眼看見小楚給你比手勢,你的簡訊上還說『天大的』新聞——當然,那時你的通信已經被屏蔽了。」

這當兒魚樂水完全忘了「侵犯公民通信自由」這檔子事,老老實實地說:「我可能猜錯了。我想小楚做這樣的手勢,」她用手虛握成球狀,用力向中心合了幾下,「是說政府正在使勁封鎖某個大秘密。他這樣的手勢,」她用手指指天,「是說封鎖的命令是最高層發出的。至於封鎖的究竟是什麼新聞,我完全沒有概念。」

賀老久久盯著她,看得她有點兒狼狽。他的目光複雜,奇怪的是似乎還含著濃重的憐憫。「原來如此啊。」賀老嘆道,「是我草木皆兵了,不該把你也卷進來的。」眼前這個姑娘顯然是個陽光女孩,應該在緋紅色的霞光中展翅,而不應因沉重的災難而折翼。「既然已經卷進來,那隻好一塊兒往前走了。姑娘,恐怕你得做好心理準備。要面對一會兒聽到的消息,你恐怕太年輕了。」

魚樂水不服氣,側過頭看看楚天樂:「小楚比我還小三歲呢。」

賀老搖搖頭,沒有接這句話,只是含意莫明地揮一下手。「進去吧,今天是一個小型的務虛會。與會人員已經到齊了。噢對了,姑娘你是否把望遠鏡摘下來?」

魚樂水知道他是好意,帶著這玩意兒進會場未免太招搖,便紅著臉照辦。

會議室是在三樓,面積不大,橢圓桌前坐了十幾個人,大多是氣質清秀的知識分子模樣。後排有十幾個人,氣勢明顯要「軒昂」一些,應該是政界軍界的各路諸候。幾位軍人雖然穿的便服,但有明顯的軍人氣質。正面牆上掛著屏幕,投影儀打著幾個字:關於《楚-馬發現》的通報。服務人員正在拉窗帘,魚樂水在一瞥中看見了院外那棵大柿子樹,不由笑了,悄悄對天樂說:

「呶,我就是藏在那棵樹上搞偵查,被逮住的。」

天樂也笑了,表情分明是讚賞。前排兩個中年人看見楚馬二人,忙迎過來握手。前頭一位穿著西服,身材不高,圓臉龐,表情沉穩。他說:

「馬先生,楚先生,你們好。我是國家天文台的詹翔。這位是紫金山天文台的徐一凡,咱們神交已久,但見面還是第一次。我倆也是剛剛知道你們二位身有殘疾,所以——非常敬佩,非常敬佩啊。」他加大了握手的力度,然後回頭向與會人員介紹,「這兩位就是楚馬發現的發現者,楚天樂先生和馬士奇先生。」

眾人都向他倆微笑致意,他們剛剛閱讀了會議發的簡報,也是在那上面才知道了「楚馬發現」是什麼。魚樂水心中又是一震,既然這兩位是天文學家,就意味著「那件事」可能是一場天文災變。天文史上冠以某某「發現」的情況好像不多,從這點上看,這是一個極為重大的發現――但結合賀老剛才的話意,越是「重大」越是不祥。

前排中間為楚馬二人留有兩個空位,工作人員此時又加了一張椅子,讓魚樂水坐在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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