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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昇平半信半疑地打量著顧耀東,顯然,他很難相信面前這個人會主動跟人低頭認錯。

顧耀東:「我知道,這次去南京肯定讓王處長很生氣。既然選擇來警局,就應該遵守警局的規矩。大家都很辛苦,我做事不顧大局就是在拖累別人。我是真的知道錯了。」

齊昇平一聲冷笑:「錯了,還是怕了?」

「我知道王處長要調查我……我實在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顧耀東看起來顯然是怕了。

「那你也應該知道自己被調查的原因了?」

「我沒有通共。我就是為了救楊一學。說到底還是虛榮心作祟。都是一個弄堂的鄰居,楊一學被抓以後,左鄰右舍全眼巴巴指望著我,都以為我在警局裡很有辦法,我一時鬼迷心竅就誇了海口……副局長,我們家就我一個兒子,我父母都是老實人,我不想讓他們變成弄堂里的笑話。以前是我不懂規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從頭去學怎麼當一個好警察。」

這理由聽上去倒是有幾分可信,但齊昇平斷然不可能為了一個有通共嫌疑的底層警員心軟,他冷漠地說:「顧警官,你不應該對我開口。以你的警銜,跟我還說不上話。」

顧耀東又鞠了一躬,雙手奉上那封信:「拜託您!看在夏處長的面子上幫幫我。」

「這裡面是夏繼成替你求情的信?」

「處長說是送給您的禮物。」

齊昇平有些疑惑,猶豫片刻,從他手裡接過了信:「現在不馬上逮捕你,已經是看夏繼成的面子。如果你心裡沒有鬼,那就回警局接受調查。其他的,我愛莫能助。」說罷他轉身進了鐵門。

顧耀東看起來很失望,在齊昇平離開後,他偷偷望了漸漸關上的鐵門一眼。

齊昇平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關上書房門,在檯燈下拆開了那封信。他看完了信,如同顧耀東所預料的一樣,他的表情漸漸從嚴肅變成了欣喜。

黑暗的電影院里,顧耀東一個人看著電影。過了片刻,沈青禾走過來坐到了他旁邊。

「順利嗎?」

「順利。」說完,顧耀東又有些不自信地補了一句,「應該是順利的。」

「他看了信?」

「沒有當著我的面拆開。但是我能看出來,他一聽這是處長送的禮物就很感興趣。」

「那就好。明天等我的消息,如果事情辦成了,你就直接回警局,按我們商量的說辭來應付。我們的人也在加緊找那兩名有槍傷的綁匪,還需要一點時間。他們是人證,再加上你的照片,人證物證齊全,我們的計畫就可以開始了。」

「現在明白處長為什麼一定要讓我在警局留下來了。只要能重新回警局,我就能發揮作用,能做很多事。」

「他的護身符能給你回警局爭取一個機會,但回去以後肯定是一場拷問,能不能扛過去,只能靠你自己了。」沈青禾很擔憂,不是因為懷疑,而是因為心疼,因為她已經可以預見顧耀東回去後將是怎樣一場腥風血雨,她見過太多人從此再也站不起來。對於前二十多年都是在愛與呵護中長大的顧耀東來說,那將是不可想像的磨難。

顧耀東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輕輕地說:「等我的好消息。」

二人沉默地看著電影,顯然都想著心事,不知銀幕上所云。

過了片刻,他們同時開了口:「處長……」

沈青禾:「他在南京還好嗎?」

「他很好。」

「那就好。希望我們作為搭檔的第一仗不會讓他失望。」

十六鋪碼頭,一隊便衣警察突襲搜查了一艘貨船。

船主上前來阻攔,一名便衣問道:「周先生?」

船主愣了一下:「你認錯人了。」

「怎麼會認錯呢?你跟陳公博做生意的時候,可是很風光的!什麼時候從日本回來的?」

「什麼日本?我從來沒去過日本!」

便衣不再理會,手一揮,示意幾名手下搜船。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搜查結束了。領頭的便衣匆匆跑到碼頭遠處一輛黑色轎車旁。車窗搖了下來,坐在裡面的是齊昇平。

「副局長,船上整整十箱貨,字畫,玉器銀器,紫貂皮,還有紅木傢具,都是稀罕貨,正在清點。」

齊昇平聽得心馳神往:「陳公博當年要送汪精衛壽禮,這個周,可是慷慨解囊啊。」

便衣諂媚道:「您的消息太及時了。他三天前偷偷從日本回來,肯定就是為了把這一船寶貝運去日本。」

「珍貴的東西就應該留在該留的地方。要是因為這幫漢奸作祟,流落他鄉,那我豈不成國家的罪人了嗎?」齊昇平言語間竟有些憤慨。

那批文物自然要上繳國庫,但是齊昇平知道,他從清單上劃掉的東西,晚上他們就會悉數送到自己府上。畢竟已經為國家挽回了這麼大一船文物,拿一點小利犒勞自己,不算罪過。再說從抗戰勝利那年國民政府嚴查嚴辦漢奸開始,哪個官員不是這麼干?自己不過照章辦事罷了。齊昇平心滿意足地搖上了車窗。

江邊一艘小船上,沈青禾一身漁民打扮,遠遠望著那幾名便衣警察將一箱箱貨物從船上搬下來,裝上了貨車。

警局大樓里安靜得像是所有人都消失了一樣,就在顧耀東出現的幾秒之內,刑一處警員從暗處一擁而上,飛撲著將他按在了地上。剛剛還靜悄悄的大廳頓時炸開了鍋。

顧耀東被按在地上,臉貼著地,沒有掙扎。他看著劉隊長的皮鞋走到鼻尖跟前,蹲下。

「還敢大搖大擺走進來。顧耀東,你這次完蛋了。徹底完蛋了。」

趙志勇在遠處看著這一切,哆嗦著,糾結著。

顧耀東被刑一處警員押上了樓,二處警員擠在樓梯口擔憂地望著他,卻都無能為力。

李隊長拉住劉隊長,小聲問道:「這是要押他去哪兒?」

「抱歉啊李隊長,接到命令,馬上送審訊室。」

李隊長拉著他還想求兩句情,劉隊長不耐煩了:「兩位處長都等著呢。」他只能無奈地鬆了手。

趙志勇躲在人群最後,當顧耀東被押著從他面前經過時,他忽然擠上前抓住顧耀東的胳膊嚷嚷起來:「你說你這是何苦呢?早就勸你了,沒那個本事還非要多管閑事!結果現在楊一學還不是死了!記者也死了!」

顧耀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心情複雜地看著焦灼忐忑的昔日好友。

「一會兒王處長問起來千萬別再亂講話!認個錯態度好點,事情就過去了!明白了嗎?」趙志勇懇切地看著他的眼睛,那一刻,顧耀東相信他是在意自己死活的。

離開南京時,顧耀東已經交代何祖興去鄉下避一段時間,不要去大城市,也不要坐火車和住客棧,以免被人追查到。他決定回警局,唯一要冒的險就是趙志勇,他必須賭趙志勇沒有將南京的事情說出去。現在,他賭贏了。

顧耀東戴著手銬,坐在審訊室。齊昇平沒有來,負責這場審訊的是王科達和鍾百鳴。

「副局長把你交給我審了。鍾處長的意思呢,他不插手。夏處長遠在南京,也救不了你。這也許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次談話。想說點什麼?」王科達臉上掛著小人得志的笑。

顧耀東看起來筋疲力盡,情緒低沉:「我走了一趟南京,終於看清楚現實了。我當不了英雄。趙警官收到的第二封匿名信是我偽造的,去南京也確實是想找那個姓何的記者。我想救楊一學,但是最後楊一學死了,記者也死了。我盡了全力結果還是一事無成。要開除就開除吧,我認了。」

王科達冷笑兩聲:「你做了這麼多,怎麼可能開除呢?」

顧耀東故作驚訝:「不開除我?」

「當然!不轟轟烈烈地結束,枉費你對他們的一片忠心啊!」

「他們是誰?」

「呵呵呵,別裝傻了。你是為了一個拉車的這麼拚命嗎?根本不是。你這麼賣力要找出尚榮生綁架案的綁匪,其實是因為你在給共黨做事。」

顧耀東顯然慌了手腳:「這不可能!我跟共黨沒有關係!」

「不僅有,而且是從很早開始就有了。在莫干山我懷疑過你和楊奎的死有關,不過那次你命大,有人護著。莫干山讓你們得了手,現在又想借尚榮生的綁架案大做文章,搞亂上海。」

「我根本就不關心尚榮生的案子!一開始我連專案組都沒參加!要不是因為楊一學,我根本不會卷到這件事裡面來!我爸爸在弄堂跟人保證能把人救出去,我不想讓他們一把年紀了還被人背後說閑話。」

負責記錄的劉隊長小心翼翼地問道:「處長,這些還記嗎?」

「記啊!為什麼不記?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要一字不落記下來。」然後王科達皮笑肉不笑地對顧耀東說,「你現在愛說什麼說什麼,怎麼說都行,我不在乎。反正最後都要送法察處,以通共罪處決。總要滿足你一次當英雄的心愿啊!」

「王處長,我在南京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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