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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行字,像重鎚一樣擊在齊昇平的神經上。他立刻重新查看信封,警局通用的牛皮紙信封,上面什麼都沒寫,信紙上也沒有落款。

齊昇平叫來方秘書:「看見這是誰送來的嗎?」

「他們交來的時候只有報告,沒見著信封,應該是有人偷偷塞在中間的。」

他又看了一遍匿名信:「馬上叫夏處長和王處長過來。」

方秘書剛離開,電話響了。

齊昇平:「喂?局長,現在嗎?是,我馬上過來。」

局長辦公室位於北樓五層,電梯上去後,一進屋便能看見高大敞亮的拱形玻璃窗,白色紗簾半掩著,幽靜私密。紅木地板上鋪著一塊棕色羊毛地毯,深綠色厚窗帘,黑色皮質沙發,處處都比齊昇平的副局長辦公室更顯氣派。段局長穿著質地上乘的襯衣,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站在書櫃邊擦拭工藝品。

齊昇平:「局長。」

段局長:「嗯,坐吧。」

齊昇平坐在了黑色沙發上。茶几上已經擺了一套茶具,茶壺裡冒著熱氣。齊昇平很喜歡這套沙發,坐下去時的軟硬程度和靠背弧度都剛剛好,皮質也比自己辦公室里的更加柔軟。

段局長:「夏繼成這個人,你怎麼看?」

「夏處長?能力還是有的,只不過心思經常不在警局,對爭名逐利的事也沒興趣。比較務實。」齊昇平沒想到第一個問題是關於夏繼成的。

「務實?」

「就是……喜歡在外面做點小生意。只要不影響警局工作,這種事情我一般也不干涉。」

「他的背景,你了解嗎?」

「我記得是陸軍大學出身吧,吳石將軍的學生。」

段局長笑了笑。

齊昇平見狀有些忐忑:「局長,他出什麼問題了嗎?」

「桌上有封調令,你看看吧。」

齊昇平一臉疑惑地打開,很是詫異:「調去國防部?」

「國防部監察局,有人點名要的他。」

齊昇平愣了半天。

段局長感嘆道:「都不是等閑之輩啊。」

「我對他還是比較了解的,從來沒聽他提過在國防部有關係啊。」

段局長走過來,倒了兩杯茶:「那隻能說,他不喜歡顯山露水罷了。」

「以為他是閑雲野鶴,沒想到在另闢蹊徑……」齊昇平還是有些回不過神。

段局長遞給他一杯茶:「嘗嘗這茶吧。」

二人品茶。

「每次來局長這兒,都能喝到最好的龍井。」

「這是龍井裡最好的獅峰。聽說夏處長也喜歡喝茶?」

齊昇平有些意外:「平時是好兩口。」

「還有兩罐,給他送去吧。祝他到南京一路順風。」

段局長說得輕描淡寫,但這讓齊昇平立刻意識到夏繼成的分量不一樣了。

「是。我替他謝謝局長的心意。」

「莫干山的事情調查得怎麼樣?」

「警員都寫了自查報告,剛剛交上來。」

「有什麼發現嗎?」

有發現,但是齊昇平遲疑了。

從副局長辦公室交完報告和那個牛皮信封回來後,趙志勇就一直心神不寧。顧耀東看他坐在位置上臉色不大好,關心道:「趙警官,你不舒服嗎?」

趙志勇失神地抬頭看他。

「你滿頭都是汗。」

趙志勇一摸,這才發覺自己頭上全是汗水。

「是不是病了?」

「沒事……沒什麼,太熱了。」

「我把窗戶打開,你透透氣。」顧耀東給他倒了杯水,又去開窗。

趙志勇心不在焉地喝水,悄悄瞥著顧耀東。

這時,方秘書來敲門:「夏處長,副局長請您過去一趟。」

趙志勇一聽,頓時緊張起來。

夏繼成跟著方秘書離開了。顧耀東對這一切沒什麼反應,依然在專心掃他的辦公室,好像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趙志勇心情複雜地看他掃地,心想著天要塌了,這傻子還是只知道抓著眼前這點芝麻大的事,還做得興高采烈,這大概就是他在警局的最後幾天了……這麼想著,趙志勇忽然鼻子發酸,他起身過去從顧耀東手裡拿過了掃把。

「我來。」

顧耀東笑著拿回去:「不用,你不舒服就多休息。」

趙志勇幾乎是把掃把搶了過來:「我坐得肩膀疼,想活動活動。處長讓你干點有用的。翻翻書翻翻檔案,有什麼想做的,現在就趕緊去做吧。」

這話聽著像是以後就沒機會去了。顧耀東沒聽明白,不過也不在意,笑呵呵地道了聲謝,說道:「那我去把沒看完的材料看完。」

趙志勇也不知道自己在胡亂講些什麼,他的腦子比嘴巴還要亂,於是只能去悶頭掃地,不敢再看顧耀東。

方秘書帶著夏繼成進了辦公室,王科達已經等在裡面了。

夏繼成:「副局長不在嗎?」

方秘書:「他被局長叫去了,馬上就回來了。請二位再等一等。」

方秘書關門離開了。

王科達一頭霧水:「什麼事啊?」

夏繼成笑著:「不清楚。等吧。」

齊昇平離開段局長辦公室後先去了趟法醫室。楊奎的屍體從莫干山運回來後,就直接送到了這裡。

法醫從解剖室出來,摘掉口罩和手套說道:「頸椎骨折,窒息而死,沒有其他致命傷,胃裡也沒有藥物殘留。」

「確定?」

「確定沒有。對方可能是個老手,出手力道非常大。」

齊昇平若有所思,老手?顧耀東會是個老手嗎?

他拿著兩罐茶葉回了辦公室,夏繼成和王科達趕緊起身。

王科達:「副局長,是不是莫干山的調查有眉目了?」

齊昇平看了看二人:「楊奎被害當晚,最後去的地方是貨運車行?」

王科達:「是。我讓他去通知車行當晚戒嚴。」

他用鑰匙開了鎖,從抽屜里拿出那封匿名信:「我收到這封匿名信。有人舉報,我們在莫干山的一名警員,當晚曾經尾隨楊奎前往倉庫。」

夏繼成和王科達都很意外。

王科達:「我們的人?誰?」

齊昇平遲疑了幾秒,然後看著夏繼成說:「顧耀東。」

夏繼成不動聲色。

王科達趕緊看舉報信:「這字跡,鬼畫桃符啊。」

夏繼成瞄了一眼,臉色隱隱有些陰沉:「怕被人認出來,換左手寫的吧。」

王科達忽然想起來:「不對啊!夏處長那天喝醉了,顧耀東一直在房間照顧他。我沒記錯吧?」他轉頭盯著夏繼成,想看出點什麼來。

他看出了夏繼成似有難言之隱。

夏繼成:「我是喝醉了。」

王科達:「你不可能說謊,顧耀東也不會分身術。那就是有人故意冤枉他了?」

齊昇平也眯著眼睛打量著夏繼成。

夏繼成:「信上也沒說錯。他是去了趟倉庫,不過是去替我辦事的。」

齊昇平冷冰冰地:「現在還有時間解釋。」

夏繼成:「我有一批貨要托沈青禾運到南京。那天突然戒嚴,關卡又逢車必查,我知道東西跟著她的貨車肯定運不出去了,所以讓顧耀東去把東西取回來。王處長,那天你的人在場,這種事我不方便說太細,希望你能理解。」

王科達:「那批貨不就是藥材嗎?」

夏繼成皮笑肉不笑:「那是楊隊長看見的。還有些生意,不方便給他看。」

齊昇平:「現在不用保密了。什麼生意?」

夏繼成看起來很難開這個口:「金條。」

齊昇平:「沈青禾直接送去南京不是更好?為什麼轉道湖州?」

夏繼成:「她在湖州有路子送去南京,不必親自跑一趟。」

「那為什麼又上了莫干山?」

「本來是只打算到湖州城裡的。剛好會場跟她訂了一批酒和罐頭,反正莫干山就在湖州境內,她就順道上山做點小生意。」面對齊昇平的咄咄逼問,夏繼成倒是越發坦然,給人感覺似乎是覺得反正也瞞不住了,不如和盤托出,免得惹上麻煩。

王科達半信半疑,試探道:「二月份,國防最高委員會可是發布了《經濟緊急措施方案》,明令禁止買賣黃金啊。夏處長,你這麼做,可是很危險的。」

「現在物價都漲成什麼樣了?越禁,越說明黃金才是硬通貨。你看現在各地高級軍官,領到軍餉鈔票都暫不下發,全部裝運到上海來搶黃金。運送戰備的火車都成他們運鈔票的專列了。中央銀行連續十個月拋售金條,金價還不是照樣日漲夜漲。全國都擠破了頭來上海搶黃金,我們守著上海無動於衷,總有點說不過去呀。」

看夏繼成振振有詞的樣子,齊昇平的態度緩了下來。畢竟,在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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