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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正濃,莫干山半山小鎮的居民都已經沉沉睡去,在夢裡盤算著明天到底是打野兔還是挖山貨能賣得更好的價錢。但是會場別墅區里,卻沒有半點要安寧下來的意思。

趙志勇正在王科達住處門口焦急地敲門,不斷地喊著「王處長」。這天晚上他已經來第三趟了,這一趟又敲又喊了十多分鐘。

楊奎開門不耐煩地嚷道:「別喊了!都跟你說幾遍了,處長沒空!」

「顧耀東早上出去到現在都沒回來,可能真的迷路了!」

「是不是他出門還得讓人牽著手才回得來?」

趙志勇幾乎是哀求道:「他是第一次來莫干山。萬一現在還在山裡,要是掉下懸崖,或者遇見野狼……楊隊長,還是派人找找吧!」

「說不定人家早就回上海了,你在這兒瞎操什麼心?」

「他不是那種不打招呼就走的人!」趙志勇說著要往屋裡擠,楊奎一把推開他,推得他後腦勺重重撞在了牆上,半天才緩過來。

楊奎:「一處的任務是保護會場安全,怎麼可能為了一個顧耀東滿山跑?他搞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你還搞不清楚嗎?」

「那丁作家,她是來參加大會的人,她不見了,警察總要管一管吧。」趙志勇從來不敢對比他強的人使用反問句,心裡再激烈,說出來也只是商量,甚至笑著乞討。

「沒說不管啊!總得先問一問車站,丁小姐是不是上車走了吧?要是她都回上海了,那還找個屁!」

「就算她回去了,顧耀東也不可能不彙報一聲就走。求求你了,夏處長也不在,只有你和王處長能發動大家……」

楊奎看到趙志勇這副樣子就厭惡,雖然滿臉有情有義,偏偏不知為何只覺得他窩囊,「顧耀東他到底哪點值得你這樣啊?你當兄弟情深,人家根本沒當回事!說不定他早就和丁作家在上海喝咖啡了!這事你別管了!」他「啪」地關了門。

楊奎的話讓趙志勇心裡猛地擰了一下。他懨懨地坐在一旁台階上,心想大概是因為剛才在牆上撞得太重,才會從腦袋到心臟都一陣鈍痛。

沈青禾隻身來到別墅區,在入口大門遇到劉警官和兩名警員,她遞上了通行證。

劉警官瞟了兩眼證件:「找顧警官呀?」

旁邊兩名警員竊笑。

沈青禾故作靦腆地說:「對。有點事情問他。」

「回去吧,他不在。」

沈青禾有些意外:「他去哪兒了?」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劉警官把證件還給了她。

沈青禾想了想,說道:「那我進去等他。」

走到顧耀東住處外時,趙志勇正好從另一條路回來。

「趙警官,我聽門口警衛說顧耀東出去了?」

趙志勇有些低落:「丁小姐一大早不見了,耀東擔心她一個人回上海,追去鎮口,到現在兩個人都沒回來。」他看了看沈青禾,不情願地問道,「會不會,他們真的兩個人一起回上海了?」

這一瞬間,沈青禾腦袋嗡的一下空白了幾秒,但她很快恢複了冷靜。顧耀東也在車上?他和丁放都在車上?不對,邵先生說同行的只有丁放,「不可能,我訂了一批山貨。顧耀東昨天答應了幫我一起搬貨,他不可能把我扔在這兒自己回去。」

趙志勇看沈青禾的樣子,怎麼看都像是被心上人遺忘在了莫干山,滿腹幽怨,就像自己剛剛的感覺一樣。顧耀東喜歡的是沈小姐,怎麼可能去和丁作家喝咖啡?就算真的陪她回了上海,也只是因為任務。這麼一想,趙志勇便對楊奎方才那番話釋懷了,然後繼續擔心起來。

「那小子連只雞都打不過,這要是遇到野狼,肯定要出事。我跟楊隊長彙報了,楊隊長不讓我管,王處長也不見我。要不我再去求求他們。」

沈青禾裝作想了想,說道:「再求也不一定管用,我聽說有好多年輕作家是因為仰慕丁作家才來的,能不能動員他們跟王處長請個願,跟著一起找,這樣人多一點,他們也會重視一些。」

「對!對對!我怎麼沒想到!這就找他們去!」趙志勇匆匆朝文人們的住處跑去,沈青禾跟在後面,將衣領悄悄拉高了一些,以便遮住脖子上被勒出的瘀青。

王科達沒工夫見趙志勇,因為發現蔡隊長屍體的兩名保密局特務,此刻就在房間里向他彙報情況。蔡隊長中槍死了,但是他們一路跟著顧耀東,打死蔡隊長的並不是他。

那兩名撞車的保密局特務也已經被人找回來了,死了一個,醒了一個。根據這個人提供的情況,打死蔡隊長的也不像是丁放。

楊奎自言自語:「難道是邵白塵?」說這話時他自己也不相信。

一名保密局特務有些不平:「蔡隊長身手不錯,姓邵的怎麼可能打得過他?」

王科達和楊奎也都一臉迷惑。

王科達:「是啊,怎麼可能……難道還有第四個人?」

這時,一名警員敲門進來報告:「處長,外面有年輕作家鬧事。」

王科達帶著楊奎出來時,外面已經站了三十多名青年作家,一看便是要來理論的姿態。

一名女作家問道:「警官,我們聽說丁作家失蹤了。你們為什麼不派人搜查?」

王科達:「丁作家擅自離開,我們也很頭疼啊!」

「不管怎麼說,人現在失蹤了,你們就應該盡到責任,組織搜救。」

王科達:「大家不要衝動,半夜搜山是需要動用很多警力的。」

眾人紛紛抗議起來:「可你們來莫干山的任務不就是為了保護參加大會的人員安全嗎?」

「莫干山接連出事,這裡實在太不安全了!警局必須派人搜查!而且我們要求加入!」

趙志勇站在人群最後面,跟著喊了兩句。

眼看一群人情緒激動起來,王科達怕事情鬧大,壞了警局的正事,只得先安撫下來:「好好好,明天一早,我們就安排一輛車,各位和我們的警員一起沿途搜查。大家要相信,有我們上海警察局的人在,莫干山是很安全的,我們的會場更是很安全的!」

沈青禾站在遠處聽見了這一切。在作家們散去之前,她便悄悄離開了。

王科達和楊奎回屋,楊奎問道:「真要去找他們?」

王科達憋著火:「這幫愣頭青把事情鬧大了,名單上的人還怎麼上我們的車?天一亮就去找,而且必須找到!」

「找到了……然後呢?」

王科達看了他一眼:「那要看他們這一路上知道了多少不該知道的事情。」

山裡的清晨,清透到讓人忘記這是盛夏時分,沒有上海城裡的車馬喧囂,人來人往,只有蟲鳴鳥叫,不緊不慢。

丁放醒來時,陽光正透過木窗斑駁地照在她身上。她望著那扇朽到彷彿一摸就要爛成渣子的窗戶,恍惚記起昨晚是靠在顧耀東背上睡著的,可這會兒她躺在茅草床上,身子下面鋪著顧耀東的制服,有泥的一面朝下,乾淨的一面給了自己。

屋裡不見顧耀東的身影。

「顧耀東?」

門外沒有人回應。

她有些慌,「噌」地跳下床拉開門,門口也沒人。於是她更慌了,心想難道這小警察嫌自己麻煩,一個人連夜跑了?

就在這時,顧耀東從樹叢里鑽了出來。他只穿了襯衣,用衣角兜著幾個蘋果。看丁放一臉慌張,趕緊問道:「怎麼了?」

「我以為你走了。」丁放抱歉地笑了笑,為自己會有剛才那個念頭感到臉紅,「昨天晚上是你把我放到床上的?」

顧耀東裝傻:「不是啊。」

「我明明和你一起坐在門口。」

他繼續裝傻:「是嗎?我一點都不知道。」

演技還是那麼拙劣,丁放忍著笑,裝作什麼都沒看出來。

顧耀東有些拘謹地遞了個蘋果給她:「在林子里摘的,早飯只能吃這個了。吃完我們就往回走。」

丁放美滋滋地咬了口蘋果,拿起他鋪在床上的制服外套:「山裡太冷了,借我穿穿。」顧耀東還沒說話,她就已經自顧自地穿上了。

山路上,王科達和楊奎坐的警車在前慢慢開道,一輛客運貨車緊隨其後,沈青禾開著卡車跟在最後面。刑一處的警察和三十多名青年作家沿著山路一邊走,一邊分散在路兩側的林子里搜索著。

作家們大聲喊著:「丁放——丁作家——」

趙志勇大聲喊著:「顧耀東——丁小姐——」下意識里,他還是把顧耀東的名字放在了前面。

顧耀東領著丁放從山裡往外走。林子里不知名的鳥兒在此起彼伏地叫著,松鼠在嗖嗖地飛檐走壁。地上鋪著厚厚一層松針腐葉,踩上去像是地毯一樣柔軟。岩石縫裡鑽出了小花,松樹腳下冒出了蘑菇,昨晚還陰森恐怖的深山老林,這會兒忽然處處透著野趣。丁放跟在顧耀東身後,一邊走一邊看,好像怎麼看也看不夠。

二人剛能看見大路時,就聽見遠處有人在喊他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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