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顧耀東的槍口對準了警車駕駛座上的那個人。陽光從車後的方向射來,晃得他有些睜不開眼。四周漸漸靜了下去,最後只剩下耳鳴的聲音。逆光望去,車裡的人有些恍惚。警帽檐在顧耀東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沈青禾看不見他的眼睛,只能看見那個對準自己的黑洞洞的槍口。她不動聲色地從腰間掏出了手槍,然後將帽檐壓得更低了。

汗水流進了顧耀東眼裡,陽光透過汗珠,竟將他眼前的景象蒙上了一圈似夢非夢的斑斕光暈。沉默良久,他扶正了警帽,舉著槍一步一步靠近,靠近……沈青禾也默默地將手槍上了膛。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顧耀東忽然背過了身去。沈青禾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鼻子竟有一絲髮酸。她放下槍,啟動警車,快速地消失在了街角。

顧耀東死死盯著地上,烈日之下他彷彿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一切都靜止了。

刑二處警員悻悻地空手而歸。

肖大頭:「還以為今天能撿個漏,跑了半天屁也沒聞見一個。」

小喇叭:「這麼容易就被逮住,那還是白樺嗎?」

二處警員吵吵鬧鬧地沿著小路往回走,趙志勇遠遠望見一個穿警服的人站在小路口上發獃,走近了一看是顧耀東。

趙志勇:「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顧耀東魂不守舍地抬頭:「誰?」

「你啊!」趙志勇推了他一下,「怎麼了?丟了魂一樣。不會真撞見白樺了吧?」

警員們各自收槍,望著顧耀東。

小喇叭忽然笑了,「不可能,要是真撞見白樺,他還能活命?」他一把拿過顧耀東手裡的槍,「看看,保險栓都沒打開!這小子根本不會用槍。」

這時,王科達和楊奎帶著刑一處警員從另一個路口跑了出來。弄堂錯綜複雜,他們為了返回停車的這個路口費了不少勁,人人都憋了一肚子火氣。

王科達:「追到人了嗎?」

李隊長:「報告,沒發現目標。」

肖大頭走到原本停車的地方,傻了眼:「哎?二處的車呢?」

王科達:「怎麼回事?」

肖大頭朝空蕩蕩的角落一指:「車沒了!我記得是停在這兒的呀!」顧耀東咽了下口水。

楊奎:「誰第一個回來的?」

顧耀東:「是我。」

楊奎:「看見車了嗎?」

顧耀東:「沒有。」

楊奎:「肯定沒有?」

「沒有!我回來的時候,沒有人,也沒有車。我什麼都沒看見!」

顧耀東回答得理直氣壯,王科達更憋火了。他看了看一眾筋疲力盡的警員,又看了看周圍令人眼暈的無數個弄堂口,恨恨說道:「這麼多貓,讓一隻耗子跑了,還順帶捲走我們一輛車?這不是耗子,是神仙啊!」

沈青禾將警車停在一條安靜的小路邊,然後下車進了一間百貨商店的後門。大約十分鐘後,一位窈窕淑女從商店正門走出來,面前便是繁華喧囂的霞飛路。沈青禾穿著新款連衣裙,腳踩高跟鞋,從商店台階走下來,便隱沒在了熙來攘往的人流中。

麗華公寓里,兩名便衣警員正在看雜誌。陳憲民被手銬銬在床頭,兩名刑一處的便衣按王科達的要求守在這裡。敲門聲響了,二人警覺地掏出配槍,靠到門邊。

其中一人問道:「誰?」

門外人說道:「夏繼成。」

便衣開了門,見果真是夏繼成,趕緊收起槍敬了個禮。

「夏處長。您怎麼來了?」

夏繼成進屋,看了一眼陳憲民:「他沒怎麼樣吧?」

「沒事。」

「那就好。」夏繼成朝陳憲民抬了抬下巴,臉上看不出喜怒,「給他披件外套。」

王科達和楊奎上了小轎車,楊奎抱怨道:「我沒覺得哪個地方露破綻了啊,這幫共黨,鼻子怎麼就這麼靈?」

王科達自言自語著:「好在留了一手……」話音未落,他和楊奎同時想到了什麼。王科達低聲吼道:「快!麗華公寓!趕緊給他們打電話!」楊奎跳下車就朝電話亭跑去。

麗華公寓的電話鈴聲響起時,屋裡已經空無一人。

陳憲民身上披了件外套做遮擋,以免戴著鐐銬引人注意。兩名便衣押著他,跟著夏繼成朝停在外面的轎車走去。一名便衣問道:「夏處長,現在就去提籃橋監獄嗎?」

夏繼成:「對。」

便衣有點不放心:「王處長怎麼不通知我們呢?」

「共黨劫囚車,他正帶人追捕,分不開身。」

「可他之前交代,一定要等他到了才能離開……」

夏繼成停下腳步,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這是你們一處的案子,我只是受王處長委託送你們一程。等共黨緩口氣找到這兒來,你們就自己想辦法吧,反正擔責任的不是我。」

夏繼成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上了車。二人趕緊押著陳憲民上了后座。

一路上,二人都在朝外面張望,似乎對路線有些起疑。車開到一半時,其中一人忍不住問道:「夏處長,從這條路也能到提籃橋監獄嗎?」

夏繼成:「對。從乍浦路橋過蘇州河,過了河就快了。」

那名便衣小心翼翼地追問了一句:「平時好像都是從外白渡橋過去,那條路近一點。」

夏繼成:「他們在外白渡橋遇到共黨了,只能繞開。」

對方終於放下心來:「難怪了。」

另一人高興地附和著:「王處長本來只是為了保險起見,沒想到還真釣到魚了。」

夏繼成笑了:「是啊,這個月你們的獎金恐怕要翻倍了。」

轎車拐進了一條弄堂,遠遠地,已經能看見弄堂盡頭有一棵大槐樹。

夏繼成停了車:「從前面出去,很快就能看見蘇州河。一處的人在前面接應你們。」

兩名便衣張望著:「他們在哪兒?」

夏繼成:「看見前面的大槐樹了嗎?就在樹下。」樹下果然隱約能看到人影。「我到旁邊雜誌社辦點私事,你們自己開車過去吧,帶著他沒車不方便,送完人開回警局。」

「知道了!謝謝夏處長!」

夏繼成下了車,又拍了拍車子叮囑道:「一直朝大槐樹開,別走錯了。」

轎車一路開到了大槐樹下,不過等在那裡的並不是刑一處,而是五名警委地下黨齊刷刷的槍口。兩名便衣慌忙想倒車,後路也被堵住了,領頭的人正是老董。

蔥鬱的大槐樹下,老董將陳憲民送上了警委的汽車。情報小組的叛徒清除了,另外幾名隊員也拿到了當初在瑞賢酒樓沒能拿到的新證件,得以在上海繼續潛伏。而陳憲民即將撤往解放區,也許解甲歸田,也許會去往新的城市以新的身份繼續戰鬥。這一切的有驚無險,都得益於一個人。陳憲民最後望了一眼夏繼成離開的方向,他什麼都沒有說。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沉默便是最大的敬意。

夏繼成獨自靠在路邊,一輛車緩緩停在了一旁。老董下了車,夏繼成正要上車,老董叫住了他。

夏繼成茫然地問道:「怎麼了?」

老董神情有點怪異,說不清是擔憂,還是竊喜:「有件事,你要有個準備。關於沈青禾和那個姓顧的警官。」夏繼成更加茫然了。

王科達從加油站追著沈青禾離開時,那三名喬裝成加油工的警委隊員得以脫身,第一時間就通知了老董。所以在來這裡之前,老董其實去了那條他和夏繼成、沈青禾共同制定的撤離路線。他從三來澡堂、碼頭一路追到沈青禾最後上警車的那個小路口時,看到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也許再晚幾秒,他就會朝顧耀東開槍了……

當老董把最後的結果告訴夏繼成時,夏繼成臉上也露出了同樣怪異的神情——說不清是擔憂還是竊喜。

二處的車沒了,一處來時坐的囚車倒是寬敞。於是回警局時,兩個處只能灰頭土臉地擠在一起。每個人心裡都憋著氣,白忙活了半天,最後還得像堆土豆似的被人拉回去。

車子一轉彎,於胖子擠在小喇叭身上,又一個急轉彎,他擠在了楊奎身上。楊奎沒好氣地一巴掌將他推到肖大頭和趙志勇身上:「擠什麼呀!」

李隊長笑著:「楊隊長,都是刑警處的,互相照顧照顧。」

「讓你們刑二處上車就已經很照顧了!」

「我們也不願意擠一輛車。這不是車被人偷了嗎?」

「是啊,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警察執行任務連自己的車都看不住!」

「這也是個意外。」

「是意外倒另當別論了,能力不夠也沒關係,就怕有人是故意的!」

「楊隊長,你要這麼講話就不合適了……」

李隊長還想心平氣和地理論,肖大頭已經炸了:「自己抓不著耗子沖我們嚷嚷!追那麼久還追丟了,我是不是應該懷疑你們故意放走了共黨!」

劉警官狐假虎威地推了他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