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顧耀東直愣愣地瞪著守門的警員,手插在兜里不敢拿出來。

年輕警員又說了一遍:「通行證。」

「好像忘帶了。」

「沒有不讓進。」

「我白天來過,落了點東西。我進去拿了就出來。」

「這是看守所,沒有證件一律不得通行。」

顧耀東埋頭在口袋裡摩挲著沙龍貴賓證,剛磨磨蹭蹭掏出來半截,抬頭一看到對面彷彿八卦爐里鍛造出來的火眼金睛,就乖乖把露了個頭的貴賓證按了回去。

對方已經不耐煩了:「到底有沒有?」

「沒有。」

「砰」的一聲,鐵門關上了,和守門人一樣冰冷又堅定。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蛐蛐的叫聲此起彼伏著。顧耀東站在鐵門外,腦子一片空白。他茫然地朝四周望去。看守所附近的一間倉庫正在修繕,地上堆了一些砌牆用的方磚。一塊磚,兩塊磚……他望著那堆磚頭,目光沒有焦點,心底機械地數著。數著數著,這些磚頭漸漸填滿了大腦里的空白,他好像想到了一個辦法。顧耀東走到那堆磚頭面前,撿起一塊,一言不發地朝遠處的看守所走去。

警局附近的小酒館正是一天里最熱鬧的時候。刑二處警員坐了一桌,桌上只擺了酒瓶和花生米。肖大頭和於胖子、小喇叭嘰嘰喳喳喝著酒,李隊長問身邊的趙志勇:「顧耀東怎麼這麼晚了還不來?」趙志勇吃著花生米:「我走的時候他還在警局寫結案報告,可能還沒寫完吧。」

看守所側面的牆角下已經壘了五塊磚頭,這是第六塊。顧耀東踩了上去,伸手夠了夠院牆,還是夠不著,於是轉身繼續去撿磚頭。隱隱約約,他聽見看守所里有電話鈴聲。顧耀東有些竊喜地加快了速度,打算趁對方接電話的機會翻牆入院——在他的世界裡,這已經是能想到的最有效的辦法。

小酒館裡,五個熱氣騰騰的燒餅端上了桌,刑二處五名警員各分一個。於胖子:「光吃燒餅,太素了吧?」

小喇叭:「想吃肉?得等處長來。」

於胖子哀怨地咽下口水:「處長到底幹什麼去了?怎麼還不來呀!」

看守所院牆下的磚頭已經壘成了一個小台階。顧耀東站在遠處,估算了一遍距離和高度,剛打算衝上去,忽然有人在背後拍了他一下。他回頭一看,是那名守門的年輕警員。顧耀東僵住了。出師未捷身先死,也許說的就是他。

年輕警員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顧耀東。」

年輕警員「哦」了一聲,確實是剛剛那個電話里提到的名字。「進去吧。」說完他轉身走了。顧耀東愣了幾秒回過神來,趕緊跟著對方進了看守所大院。他已經沒心思去打聽原因了,只要能進去,其他事以後再說。

登記室里,徐三正喝著小酒聽著收音機,顧耀東敲門進來了。

徐三認出他,有些意外:「這麼晚了,你來幹什麼?」

「中午來送飯的時候,像是把警哨落在這兒了,我來找找看。」

顧耀東假裝在屋裡東摸西找,趁徐三不注意,他往柜子下面扔了一個用紙幣揉成的球,然後趴在地上喊道:「哎?誰的錢啊?」

徐三果然把小酒瓶往桌上一放,麻利地湊了過來:「哪兒呢?」

「就這兒,柜子下面。」

徐三趴在柜子下面看:「哪兒?」

「最裡面,您仔細看看。」顧耀東一邊說著話,一邊悄悄朝放酒瓶的桌子走過去。

徐三眼睛一亮:「還真是!肯定是我的。」他伸手去掏,夠不著,於是又變換各種姿勢費勁地繼續去夠。趁徐三專心致志掏紙球,顧耀東從挎包里掏出安眠藥粉末,抖進酒瓶。粉末撒了些在桌上,他哆嗦著用手抹掉,晃著酒瓶……

徐三拿著紙球轉回身時,顧耀東正在檢查門後的水桶和墩布,「這屋裡沒有,可能就落在裡面了。」說著,他朝徐三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擾你了,徐警官。」

徐三想了想:「自己找去吧。找到馬上出來。」

很快,顧耀東就在之前扔警哨的角落撿回了警哨。他站了片刻,平復了心情,回到登記室:「找到了。謝謝。」徐三看了眼他手裡的警哨:「行了。走吧。」說罷他調大了收音機音量,就著音樂和花生米繼續喝小酒。顧耀東看著他喝了幾大口下了葯的酒,走出了看守所。

院子里漆黑一片。他在樹下站了片刻,周圍很安靜,沒有巡邏的警衛,守門人從崗亭里也看不見這裡,應該是安全的,但不知為何顧耀東總覺得有一道目光在暗處看著自己。他抬頭望了眼樹枝上的麻雀,咽了下口水,輕聲走到儲物間那扇換氣窗下,從挎包里拿出父親的伸縮銅煙斗,拉到最長,剛好可以夠到換氣窗。他利用煙斗一鉤,換氣窗打開了。窗口很狹小,他爬上去,蜷成一團擠了進去,然後往下一跳……

徐三的花生米剛送到嘴邊,就被「啪嗒」聲嚇掉了。他愣了愣,拿出手電筒去了走廊。

顧耀東剛要從儲物間開門出去,忽然看到門下縫隙有一道光閃過。當他意識到外面有人時,腳步聲已經停在了門口。

徐三舉著手電筒,小心翼翼推開了儲物間的門。屋裡牆邊和貨架上堆滿了勞保用品,並不見什麼異常。他舉著手電筒朝貨架走去,顧耀東就藏在那背後。徐三繞著貨架走了一圈,顧耀東也繞著貨架躲了一圈。就在這時,他猛然發現換氣窗還敞開著,自己跳進來以後竟然忘了關上它。眼看手電筒的光束朝換氣窗的方向移動而去,顧耀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然而光束忽然停止了。他順著光束望去,只見牆上趴著一隻碩大的蜘蛛,八隻腳毛茸茸的。

徐三有些發怵,轉身溜了出去,在走廊里吼了一聲給自己壯膽:「誰啊,這麼晚了不睡?都安靜點!」說罷他回了登記室。又喝了兩口小酒,有些乏了。今天的困意似乎來得比往常早了一些。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到單人床躺下了。

登記室門口掛著壁燈,越往裡走,光線就越暗了。顧耀東獨自朝走廊深處走去,昏黃的燈光從身後照來,逆光里依稀能看見他一臉的堅定。

很快,他就到了走廊盡頭關押陳憲民的牢房門口。他從挎包里掏出鑰匙,插進門鎖,但是意外發生了。鑰匙插到一半被卡住了。顧耀東怔了一下,更加用力地試了試,還是不行。他從包里摸出小銼刀,控制著盡量不出聲音地打磨起鑰匙來。儘管提前有準備,但真到必須要用上的這一刻,他的手還是在發抖。

徐三躺在單人床上已經昏昏欲睡,一陣風把窗戶吹開了,夜風涼颼颼地灌了進來。他只得不情願地爬起來關窗,就在他站在窗前的一剎那,一個相似的畫面模糊地在眼前閃過:還有一扇窗戶也敞開著……好像就在剛剛,在什麼地方看見過……徐三躺回到床上,迷迷糊糊地思索著。當他意識到那是儲物間的換氣窗時,困意和酒意頓時被驚得全無。他從床上蹦起來,匆匆翻出手槍,輕聲拉開了門。

顧耀東埋頭銼鑰匙時,徐三站在登記室門口,將子彈上了膛。那一聲清脆的「咔噠」沿著蜿蜒空蕩的走廊傳到了最深處的牢房門口。顧耀東一驚,回頭望去。身後是漆黑一片。

徐三推開儲物間的門,手電筒「唰」地照向換氣窗。令人意外的是換氣窗好好地關著,插銷也是插上的。徐三一時有些糊塗了,難道是自己眼花了?

顧耀東聽見不再有動靜,猶豫幾秒,一咬牙埋頭繼續銼鑰匙。剛剛在儲物間,如果不是那隻蜘蛛,也許就已經被徐三發現換氣窗的疏漏了。雖然他在徐三離開後馬上做了彌補,但不知道這一關算不算過去了。他一邊想著,一邊加快了銼鑰匙的速度。銼刀划過手指,血流了出來,他仍然沒有停下。

徐三不敢大意,舉槍緩緩朝走廊深處走去。一旦他在走廊盡頭轉過那個彎,顧耀東就會暴露無遺。

就在這時,一隻手輕巧地在他肩上拍了拍。徐三嚇得立刻迴轉身,卻發現槍口對準的是刑二處處長。他怔了怔,剛脫口而出一個「夏」字,耳光就扇在了他臉上。

顧耀東聽見動靜,趕緊靠在牆邊,大氣不敢出。

徐三捂著臉蒙了。夏繼成沒有說話,轉身朝登記室走去,徐三趕緊跟著往回跑。直到進了登記室,夏繼成才黑著臉開口說了第一句話:「關門。」

顧耀東躲在牆後,戰戰兢兢地探出半個腦袋張望。走廊里已經恢複了空蕩和寂靜。汗水流下來迷了眼睛,他匆匆用手一抹,又開始打磨鑰匙,渾然不知臉上留下了幾道血印。

徐三關了門,還在因為剛剛那個耳光心有餘悸著:「夏處長,您怎麼來了?」

「需要向你彙報嗎?」

徐三瞥見酒瓶還放在桌上,更加心虛了:「不敢不敢,我不是那個意思。」他一邊說話,一邊想偷偷把酒瓶藏起來。

夏繼成:「不用藏了。我在外面就聞見酒味了。值班時間喝酒,還開著門,想讓關在裡面的囚犯都知道我們的警員是酒徒嗎?」

「我……我就喝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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