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禾陰沉著臉將報紙放回原處。耀東母親已經歡喜地跑向兒子,彷彿迎接凱旋的英雄:「報紙上都登啦!照片拍得真不錯!這是大喜事,你爸爸去菜場買了肉,今天晚上給你燒了一桌好菜慶祝!沈小姐也來幫忙啦!」
顧耀東看向沈青禾,沈青禾看著桌上的黃酒,整個人是冰冷的。
耀東母親絲毫感覺不到這份異樣,她整個人都是沸騰的:「哎呀!夏處長也來了,快請進!」她又喊道。
「又來打擾了。」夏繼成笑容滿面地進來,「哎呀,沈小姐怎麼也在?」他很驚訝地問道。
「我在這兒租了房子,剛搬進來。」沈青禾的聲音很冷。
「這真是巧了。」夏繼成小聲對顧耀東說,「我和沈小姐認識的。上次在倉庫,還記得吧?」
顧耀東剛要說話,沈青禾拿起黃酒轉身就去了灶披間:「鍋里燒了東西。」
耀東母親拉著兒子嘀咕:「你還勸我別把房子租給沈小姐,人家一聽說你立了功,高興得不得了,主動給你燒紅燒肉慶功。遇上這麼好的租客真是運氣!」這番話說得顧耀東有些慚愧,也有些感動。
耀東母親在客堂間張羅著,顧耀東去灶披間拿水果。一進去就聽見沈青禾在噹噹當地切蘿蔔。沈青禾當然聽見了他進來,埋著頭切得更使勁了,彷彿要把菜板碎屍萬段。
顧耀東蹲在水盆邊洗西瓜,偷偷回頭看了幾次沈青禾的背影,好半天才靦腆地開口說:「沈小姐,謝謝了。」
沈青禾頭也不抬:「我有什麼好謝的?」
「你租我們家房子,還辛苦你幫忙燒飯。」他回答得太實在了,彷彿在說剛才那個興高采烈燒紅燒肉的沈青禾就是個傻子。
沈青禾回頭看著他的背影:「你立這麼大的功,我能無動於衷嗎?恭喜你了,顧大警官。」
「謝謝。」依然是很靦腆的聲音。
「前兩天以為你會被開除,還想幫你另外找份工作。我真是瞎操心!」
「我只是在戶籍科找到一點線索,沒想到大家會這麼照顧我。不過這次真的很險。聽說再晚幾分鐘,那個犯人就要跑了!」
哐當一聲,菜刀被扔在了菜板上。
顧耀東嚇得跳起來:「怎麼了?」
沈青禾一臉皮笑肉不笑:「刀有點鈍。」
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很快遞了過來。顧耀東很貼心地說:「換這把吧,剛磨的,特別鋒利。」
沈青禾瞪了他片刻,瞪得人有點發怵了,她才接過菜刀:「犯人到底犯了什麼罪?」
「聽說是殺了人。」
「殺人可是重罪,不會抓錯人吧?」
顧耀東從水盆里把西瓜抱起來:「不會的。我們警察局一定是有證據了才會抓人。謀殺是重罪,絕不可能玩忽職守,冤枉好人。」說這話的時候,他特別自豪,特別有榮譽感。一轉身,沈青禾的菜刀就插到了他懷裡的西瓜上。
顧耀東愣愣地看了看西瓜,又抬頭看著沈青禾。
沈青禾:「刀是夠快的。」
夏繼成靠在灶披間門口,笑盈盈地看著他們:「沈小姐好眼光啊,我們耀東是個好警察,你租他的房子,真是租對地方了。」沈青禾冷笑了一聲作為回應。
顧家這頓慶功宴格外豐盛,再加上還有夏繼成出席,就更顯隆重了。耀東母親專門鋪了白桌布,又把原本放在卧室的一瓶鮮花挪到了飯桌中間。顧邦才專門換了件最白的白襯衣,衣角扎進褲子,系了皮帶,頭上抹了把髮油,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去市政府開大會了。
顧邦才:「處長您坐主位!」
夏繼成:「打擾了。」
長官一客氣,顧邦才就不自覺地趕緊拉近距離,恨不得稱兄道弟:「這叫什麼話,不打擾不打擾!耀東,快陪處長坐下!」
顧耀東不知道應該怎麼陪,只是悶頭坐到了夏繼成身邊。沈青禾端著紅燒肉出來,看見顧耀東和夏繼成坐在一起,顧邦才坐在另一側,便把紅燒肉放到了顧邦才面前,然後扭頭回了灶披間。
顧邦才:「哎呀,今天這個紅燒肉燒得地道!濃油赤醬的!」
耀東母親也端著菜從灶披間出來:「顧邦才!你怎麼把肉放到自己面前?」
顧邦才:「這是……」
「這是沈小姐特地給耀東燒的慶功菜!再說人家處長還坐在這裡呢!真是拎不清!」耀東母親把紅燒肉換到了夏繼成和顧耀東面前,換了笑臉:「不要客氣呀!」
沈青禾從灶披間端菜過來,見紅燒肉換到了顧耀東面前,沒好氣地一把端到自己面前:「剛才打翻了糖罐子,這道菜不好給你們吃了。」
耀東母親嘗了一塊肉:「咦,剛剛好呀!」說著她又把肉端回到顧耀東和夏繼成面前:「沈小姐一聽說耀東立了功,特地燒了這道紅燒肉慶祝。前前後後燒了有一個小時,又是炒糖色又是小火燜,精心得很嘞!」
顧耀東笑著說「謝謝」,夏繼成笑著說「辛苦了」,兩個人笑得連嘴角弧度都一樣。沈青禾臉色越發難看。
夏繼成:「說到慶功,顧先生、顧太太,我今天是奉副局長之命,親自上門給顧警官送獎狀的。像他這樣既非警察學校畢業,又才入職一周的新人,能有這樣的成績,在我們警局也是頭一例。感謝二位為我們培養出這麼優秀的人才。」
夏繼成鄭重其事地拿出了獎狀:「顧警官立功,也是我們刑二處的榮耀。這是獎狀,希望我們的小顧警官再接再厲。」
顧耀東靦腆地笑著,這一整天他笑得牙都酸了。
耀東母親歡欣地捧著獎狀怎麼也看不夠:「明天我就去買個新畫框裱起來掛牆上。沈小姐,你在外面跑單幫,認不認識賣畫框的朋友呀?」
沈青禾回答得很禮貌,也很冷淡:「不好意思,不太熟悉。」
「那我是買個正方形的好呢,還是長方形的好看?」
「您覺得合適就好。」
顧邦才一聲令下:「別光顧著說話了,先吃飯,先吃飯。」
顧耀東並不覺得坐在長官身邊吃飯有什麼不同,筷子「嗖」地伸出去,精準地搶在夏繼成前面夾了一塊紅燒肉。沈青禾親眼看著他一口塞進嘴裡,吃得津津有味。她越看越氣,「啪」地放下筷子。
所有人都看著她。
「不好意思,我剛想起來跟人約好了打電話談筆買賣。你們吃吧。」沈青禾起身離開了。
晚飯後的福安弄是極其熱鬧的。孩子們跑來跑去地打鬧;幾個中年男人照例圍在橘黃的路燈下打牌,時不時為著輸贏爭論幾句;女人們在旁邊看熱鬧,聊家常,手上做著各自的針線活。夏繼成從顧家出來,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越走越冷清。
轎車就停在弄口。上車關上車門,他就意識到后座有人,但並不意外。坐在後排的人是沈青禾。對她來說不用鑰匙打開車門並不是難事,她已經在這兒等很久了。
沈青禾:「顧耀東為什麼是功臣?」
夏繼成:「陳憲民被捕是因為出了叛徒。顧耀東只是被利用了。」
「為什麼偏偏利用他?」
「因為他夠努力,夠無知,王科達需要一個幌子掩蓋叛徒的存在,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沈青禾幾乎要冷笑出聲:「你的意思他是無辜的?」
「對。」
「我就不相信這件事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自己都承認在戶籍科找到線索了。我們費盡周折,好不容易拿到了特別通行證,只差最後一步我就能把他送上船安全撤離了!就因為顧耀東,我們這麼多人的努力全白費了!」
夏繼成一直靜靜地聽沈青禾說話。懷疑,不滿,憤怒,她有很多情緒只能在他面前表現出來。好在情緒慢慢過去以後,她依然會思考,會分辨。
兩個人沉默地坐了片刻。
「火發完了嗎?」
沈青禾不再說話。真相也許就是夏繼成說的那樣,只是難以接受。
「發完了就回去睡覺。明天該幹嗎就幹嗎。」夏繼成的聲音有些不近人情,沈青禾從後面看著後視鏡,裡面是一張不容置疑的臉。
顧耀東開心地捧了一盒紅果罐頭,一邊舀著吃一邊從灶披間出來,剛好遇到回來的沈青禾。
「沈小姐,這個紅果罐頭太好吃了!謝謝啦!」
沈青禾不想搭理他,悶頭上了一段樓梯,忽然又停下轉身看著他:「有這麼好吃嗎?」
「是很好吃!」
「那你都吃了吧。反正都過期一年了。」說完,沈青禾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顧耀東回味著紅果的味道以及沈青禾的話,不禁乾嘔兩下。
還是初夏時節,亭子間的夜晚就已經悶熱起來。沈青禾鬱郁地開窗,往外一推,窗戶扇就往下掉,嚇得她趕緊扶住。窗外一絲風也沒有,屋裡屋外都不爽快。也許再有幾日,天氣就真的要熱起來了。她翻出工具敲敲打打,盼望著營救陳憲民的行動能一切順利,這樣就能儘快離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