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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安靜的房間里,一束白光「啪」地打在顧耀東臉上。他就像受審的犯人一樣,下意識地用手擋住了眼睛,手裡還捏著一份認錯書。過了幾秒,不見動靜,他這才挪開手悄悄張望。只見他灰頭土臉,膽戰心驚地眼珠子亂轉。可是周圍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黑暗中,一個男人吼道:「念!」

顧耀東趕緊拿起認錯書戰戰兢兢念起來:「我叫顧耀東,是警察局刑警二處新晉警員。今天中午十二時抓捕小偷時,沒有看清情況,衝動行事,導致刑警一處的重要行動被干擾。最後,從小偷身上共繳獲鹹魚兩條……」

兩條鹹魚從黑暗中飛來,「啪」地砸在顧耀東頭上。

王科達朝他吼道:「滾!拿著你的臭鹹魚,滾——」

顧耀東從審訊室出來後,又渾渾噩噩地被人帶到了副局長辦公室門口。他垂頭喪氣地站在走廊里,手裡拎著兩條同樣垂頭喪氣的鹹魚。每個從旁邊經過的人都掩著鼻子,一臉厭棄。

此刻的副局長辦公室里,氣氛有些沉悶。楊奎帶著手下彙報了情況,原本期望能找到點被遺漏的細節,挖出新線索,但一無所獲。其實來之前,王科達還讓楊奎私下查了沈青禾,根據店老闆的說法,她確實是酒樓常客,今天去是為了拿貨款,也沒什麼疑點。

唯一讓王科達提起興趣的,是擋住小偷去路的那輛車。

「怎麼擋的?什麼車?開車的什麼人?」

夏繼成和王科達一樣,滿懷期待地看著楊奎。畢竟是他手底下的人闖了禍,他甚至看起來比王科達更期待知道答案。

楊奎:「說是街上常見的黑色轎車。」

兩名刑一處的警員趕緊幫腔:「那小偷當時被顧耀東追得太緊,忙著逃命,沒注意車牌,也沒看清開車的人。」「不過他記得那輛車也是被別的車擋了一下!」

王科達意猶未盡地等著他們說重點,但是已經沒有下文了。他憋火地吧唧了兩下嘴:「盡打聽些雞毛蒜皮。屁用沒有!」

於是楊奎只能帶著兩名手下灰頭土臉地撤了出去。一出來就看到杵在那裡一臉抱歉的顧耀東。楊奎很是窩火地朝他啐了一口。

辦公室里剩下的三個男人半天沒有說話。通常行動失敗時,他們都會開個會,分析失敗原因,總結經驗教訓,有時還能在這個過程里發現新的線索。可今天的行動要分析和總結什麼呢?

副局長:「夏處長,這個顧……」

夏繼成悻悻地:「顧耀東。」

「他不是你們刑二處的人嗎?怎麼跑去查戶口了?」

夏繼成看起來也很無奈:「是我發配他去戶籍科幫忙的。可他好像更認同自己是個刑警,報到那天就喊著口號要『匡扶正義,保護百姓』。」

「口號倒是喊得響亮。到底繳獲了什麼贓物?」

「鹹魚。一共兩條。」

副局長有些錯愕。他忽然覺得,自己和警局最有分量的兩位刑警處長坐在這裡,就是為了要認真研究兩條鹹魚,並指望能從這臭鹹魚里研究出點什麼驚喜來。

一聲長嘆。

副局長只得給他們三個聰明人找台階下:「兩條鹹魚就讓王處長無功而返,這是四兩撥千斤的高手啊!」

夏繼成:「手底下來這麼個愣頭青,我也頭疼。」

王科達:「那還不如借這次機會讓人事處把他開了,省得再惹麻煩。」

夏繼成看起來比誰都頭疼:「話是這麼說。但是真要開除也有後患,既打擊警員維護治安的積極性,也對政府強調提高公務人員的文化素質大不敬啊。」

副局長漸漸覺得有點乏了。「這個人根本不重要。說說瑞賢酒樓。現在打算怎麼辦?」

王科達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夏繼成。剛剛回警局,他聽說夏繼成在他離開後去過一處,據說是要茶葉。好在負責打掃的新人說,行動圖紙當時已經銷毀了。

王科達:「我們還是掌握了一些線索,戶籍方面的,楊隊長會繼續查。」

副局長:「這件事抓緊。至於這個顧什麼,等瑞賢酒樓的事有結果了再來定奪怎麼處罰。」

夏繼成似乎並不關心王處長後面的計畫,只一門心思要把顧耀東給收拾了。

「罰!一定得罰!今天也不能就這麼算了!先罰他打掃澡堂子去!」

顧耀東拎著鹹魚,一路小跑地跟在夏繼成後面。

他鼓起勇氣小聲問:「處長,一處到底在抓什麼人?」

夏繼成自顧自地往前走,頭也不回:「關心這個幹什麼?」

「我想幫他們把犯人抓回來。」

「狗拿耗子。一個小戶籍警,用得著你操那份心嗎?」

顧耀東跟在後面,很沮喪:「我因為抓小偷壞了人家真正的大事。我想將功補過。」

夏繼成忽然停下腳步,迴轉身盯著他。顧耀東一頭撞上去,嚇得大氣不敢出。

夏繼成一臉嫌棄地嚷嚷:「能不能把你的臭鹹魚處理了?熏得我頭暈!」說罷捂著鼻子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顧耀東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敢跟上去。

刑二處對顧耀東的評價,總結起來就是「懷揣一顆當英雄的心,偏偏是條查戶口的命」。只有趙志勇小聲替他辯解了兩句,他是為了抓小偷,也不算犯多大錯。

顧耀東默默用報紙裹好鹹魚,塞進挎包,然後拿著水桶墩布去了警局澡堂。他知道,自己讓所有人都難堪了,尤其是處長。

楊奎和兩名手下經過澡堂時,腰酸背痛地發牢騷:「本來在酒樓把人一抓,事情一了,我們現在都應該去洗土耳其浴了。全托那顆老鼠屎的福,這個時間了還得加班!」

澡堂大門敞開著。一行人放慢了腳步。

顧耀東正埋頭刷地,忽然「砰」的一聲,澡堂門被關上,並從外面用東西別住。顧耀東聽見了楊奎的聲音,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沒說話,繼續打掃。一邊掃一邊想著,不知道處長怎麼樣了,是不是也在某個沒人的地方,生著悶氣。

楊奎走進戶籍科的時候,夏繼成正和孔科長吃著點心,興高采烈地下象棋。

楊奎看到夏繼成,遲疑了一下:「孔科長……夏處長,您也在。」

夏繼成笑呵呵地:「還沒下班啊?」

楊奎有些怨氣:「是啊,還是瑞賢酒樓的事。」

「別太著急,我看逃犯是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遲早會落到楊隊長手裡。」

「借您吉言吧。」應付了兩句,楊奎把一張紙條給孔科長:「孔科長,麻煩把這個人的資料找出來。」

夏繼成事不關己地盯著棋盤,似乎在專心謀劃自己的新棋局。

孔科長:「知道了,明天讓人給你們送過去。」

楊奎皮笑肉不笑地:「不好意思,您緊緊手,現在就得用。戶籍底卡和身份證底冊兩份都要。」

「這麼著急?你看我這兒幹活的人都走了。」

「那是您的事,我管不著。」

孔科長頓時惱了,將紙條扔在桌上:「哎?你這什麼態度?」

時機成熟,夏繼成這才笑著過來當和事佬:「楊隊長,老孔畢竟是科長,客氣點。」轉頭他又對孔科長說:「都辛苦。楊隊長今天確實是忙了一天,有點火氣就不計較了。」他順勢從桌上拿起紙條遞給孔科長:「您幫個忙,讓他回去好交差。改天我從王處長那兒給您拿盒好茶來。」

在遞出紙條的一瞬間,夏繼成看清了上面寫的名字——陳憲民。

孔科長白了楊奎一眼:「也就是看夏處長的面子!」

夏繼成與人無害地笑著。

夏繼成準備離開警察局時,已經是傍晚了。當他看到澡堂門被掃帚別住的時候,愣了好幾秒。他拿掉掃帚,猛地拉開門,果然,正在擦門的顧耀東摔了出來。

夏繼成吼道:「你不知道門被人鎖了?」

顧耀東很老實地說:「知道。」

「知道怎麼不喊人?」

「本來也沒有打掃完。」

顧耀東對答如流,夏繼成一時竟然不知該如何接話。

「行了行了,警局的人都走光了,副局長也沒工夫來檢查。回去吧。」

「我打掃完再回去。」

「腦子不好,脾氣還倔!你要是長官會要這種手下嗎?」

顧耀東不假思索:「不會。」

夏繼成盯著他看了幾秒,感慨萬千地拍了拍他肩膀:「哎,我不如你啊。」

顧耀東一臉茫然地望著處長離開,又繼續回去刷地了。

夜色下的上海街頭,依然車水馬龍,流光溢彩。

夏繼成將車停在一間雜貨鋪外。鋪子里一個客人也沒有,電話在桌上閑置著,老闆正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他盯著電話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下車,一腳油門離開了。

江邊的碼頭漆黑寂靜,這裡遠離城區,也失去了城區的溫度。沈青禾已經在碼頭的電話亭外等了整整一天。離開瑞賢酒樓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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