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黃樓 三 徐州大水

蘇軾到任不過兩個半月,忽傳七月十七日黃河決口於澶州之曹村。澶州地在河南濮陽市西,距離黃河只有三十五里,決口之水,一瀉千里,流入山東巨野,首灌東平。

黃河決口,大水奔騰而至,一倏時可以吞沒整個城市。這個巨大的災變,其恐怖的程度,與無法抗禦的強勢,宛如末日到臨人世。水至東平,當地的吏民群情惶急,不知怎麼辦好。幸有一個叫應言的僧人,建議鑿開清冷口,引導大水流入已廢的舊河道,使由東北入海。

官吏們還不立刻相信他的建議,應言竭力申述有效,他所說黃河決水的情形,也非常明白,姑且照他的建議做了。這浩瀚東來的大水,果然有了去處,東平賴以無事。

河決澶州,歷時月余,汴河還一直保持著秋季乾旱的常態,所以大家都沒想到水會漲到徐州來。不料八月間梁山忽然泛濫起來,二十一日南清河水暴漲,時又大雨,水急漲到徐州城下,「水穿城下作雷鳴,泥滿城頭飛雨滑」,情勢非常可怕。

徐州城南,兩山環繞,又有呂梁和百步洪抵擋於下,所以水就彙集在東、西、北三面,觸山而上,滿眼是一片汪洋,大水無處宣洩,便一直往上高漲,俯視城下,忽爾就比城中平地,漲出一丈九寸的大水,水漫城壁,若是城牆一倒,則整個徐州城就淹在水底了。

情勢這樣危急,城中富民爭出避難,蘇軾當機立斷曰:「富有者都出城,民心立刻動搖,我跟誰來守這個城?有我在,決不任水敗城!」下令勸阻逃離的富戶,回到城裡來。蘇軾穿上雨靴,帶了手杖,親入武衛營,對該營的首領說:「河將壞城,事情已很急迫,你們雖是禁軍,也應該幫我們出一份力量。」

那首領慨然道:「太守也不避水,這正是我們效命之秋。」

蘇軾立刻到隊伍里去,派出奉化、牢城的兵卒,短衣赤腳,各持畚鍤之類的工具,會合民夫,一同搶救。

徐州父老說:「天禧年間,徐州曾築兩條防水的堤岸:一條從小市門外沿城壕而南,接到戲馬台的山麓;一條自新牆門外,沿濠西折,接到城下南京門之北,防水有效。」蘇軾認為父老們的經驗可貴,事實上也只有搶建防水堤,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

蘇軾便緊急徵召民夫五千餘人,會同武衛軍的兵丁,日夜不停地趕工,從戲馬台起,至城而止,築造一道長堤,全長九百八十四丈,高一丈,闊兩丈。幾百艘的公私船隻,因有風浪,本不能行,下令集中系纜城下,以減輕衝擊城壁的水力。

至九月二十一日,測量水高已達兩丈八尺九寸,幸而堤工已成,水自東南隅來,都被這道長堤擋住了,害不及城,民心始定。但是大雨還是日夜不停地下,河水之勢更強,城牆不浸水者,只剩三版。

蘇軾自堤工開始,日夜在城上巡視,隨時派遣官吏,分頭堵守,夜晚他就宿在城上,並不回家。

這次大水,經歷七十餘日,至十月初五,水才漸見消退。十三日澶州發生一場大風,吹嘯整日,風止,黃河一支流卻已復入故道,水患就此得止。蘇軾高興極了,寫了《河復》一詩,敘曰:「乃作河復詩,歌之道路,以致民願,而迎神庥,蓋守土者之志也。」

有人建議,可在荊山下築溝容水,蘇軾便與同僚二人前往實地勘察,發覺這個地方全是亂石,無法施工而罷。蘇軾認為在城外加造外小城,創建石堤,確有御水之功。議定,就上奏朝廷,請准興建,並乞於十二月內下旨。

但至明年(元豐元年)正月,尚無消息,蘇軾猜想也許因為經費太大之故,所以再緊縮預算,請求改築「木岸」,同時致函時任國史院編修官的劉攽,托他就近協力通過這項計畫,書曰:

某曾擘劃作石岸,於十月內申詔使,仍乞於十二月已前畫旨。今已涉春,杳未聞耗。又聞有旨下淮南、京東,起夫往澶州,其勢必無鄰郡人夫可以見及,以此知石岸文字,必不遂矣。

今相度作木岸,工費僅減一半,用夫六千七百餘人,糧四千三百餘石,錢一萬四千餘貫,雖非經久必安之策,亦足支持歲月。若此策又不行,則吾州之憂,未可量矣。今寄奏檢一本,奉呈告貢父力言之,此事決不可緩,若下所屬相度,往返取旨,則無及矣。某豈曉土功水利者乎?職事所迫,念此一城生聚,必不忍棄為魚鱉也。

元豐元年(1078)二月初四,皇帝降敕獎諭,敕曰:

敕蘇軾:

省京東路安撫使司、轉運司奏:昨黃河水至徐州城下,汝親率官吏,驅督兵夫,救護城壁,一城生齒並倉庫廬舍,得免漂沒之害,遂得完固事。

河之為中國患久矣,乃者堤潰東注,衍及徐方,而民人保居,城郭增固,徒得汝以安也。使者屢以言,朕甚嘉之。

同時詔賜錢二千四百一十萬,犒獎夫役四千零二十三人。

又發常平錢六百三十四萬,米一千八百餘斛,准予募夫三千零二十人,改築外小城,創建木岸四條,大坑十五處,盡加堵塞。

工程中,發現子城的東門,當水之沖,而府庫即在是處,地甚狹窄,不能作城。蘇軾就將城門擴大,護以磚石,城門上建一大樓。

徐州府廨內,舊有一座廳堂,俗傳是項籍所造,稱「霸王廳」,沒有人敢去裡面坐,據說誰敢冒犯使用,必有禍害,所以久成廢置。蘇軾惡其淫名非實,下令將這霸王廳一舉拆毀,拆下來的材料,用在東門上建造大樓。這件事,不禁使人想起他的祖父率領健仆,拆毀茅將軍廟的故事,到底是蘇序的孫兒,有他一樣豪邁而正直的勇氣。

東門上新建大樓,堊以黃土,名之曰「黃樓」,取五行中土能克水之意。

蘇軾將這次搶救水災的經過,記其大略為《獎諭敕記》,連同皇上詔書,刻石志於黃樓,其詳細情形,別卷藏於有司,謂之《熙寧防河錄》,備為後人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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