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九州山海志,鳳鳴染血煙,當年書生仍猶在 第356章 執念

夜風帶著書生輕緩的聲音傳去每個人耳中,在場的一眾修道之人,閱歷或深或淺,見過聽過的事情也很多,陡然聽到書生要替紫星妖道攬過所有罪孽,多少有些驚訝。

「這書生怕是瘋了,他不知道紫星妖道是何等兇殘?」

「你們遲來不清楚,之前此人說過,此妖乃是他授業師父。」

「唔……那就難怪了,不過如此一來,倒是有些不想與這人動手了。」

「是啊,紫星妖道背了那麼人命,又豈能說了就了……」

「若只誅殺那蛤蟆大妖,不就行了?」

「怕那書生要發瘋的。」

周圍一陣言語說話,承雲門有人走去老道士,低聲道:「掌教,真讓那個散修,替紫星妖道接下?」

老道士閉著眼,撫須細細思索,片刻,睜開眼,對面那書生身子正微微發抖,對方先後接了他和萬佛寺鎮海老僧兩記,就算是元嬰境,也難以久撐的。

『可惜了啊……』

心裡輕嘆一聲時,遠方沿著城牆奔襲而來的隋兵高舉火把,火光在風裡,響起陸良生的聲音。

「在座俱是我陸良生修道途中的前輩,可諸位同道也知,師恩之重無以報答。」

書生拱起手,隨著說話慢慢朝前面諸人微微躬下,渾身微微的顫抖,這簡單的動作,肌肉骨骼都有著難言的酸痛。

師父遇上危難,可作為徒弟,不能坐視不理……

……可……唉……如是打起來,也讓趕來的士兵徒遭禍事。

看去像小孩般做錯了事的師父,陸良生直起身,看去兩側關切望來的左正陽、燕赤霞,拱手讓他倆退後。

「千衛,燕道友,多謝二位出手幫襯,但接下來還是我自己來解決吧。」

「如何解決?!可能會死啊!」

一側,左正陽神色焦急,他混跡江湖日久,眼下這種情況,怕是要拿命來抵,甚至都還不夠,他與同樣望來的燕赤霞對視一眼,想要上去架起向前走去的書生,後者忽然轉過身來,伸手一掌打在他倆前面。

「定!」

原本衝來的左正陽、燕赤霞二人,頓時保持出手抓來的姿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有眼珠子在眶里亂轉,使勁嚅著嘴唇像是在說讓他別做傻事的話。

也包括老驢、蛤蟆道人都被定住。

「得罪了。」

陸良生抱了抱手,轉身走去前方,來到包圍的中間,距離鎮海老僧也不過七八步的距離。

「在下不過山中少年,若不是遇上師父,也就是各位口中的紫星妖道,就不會踏入修道一途,更不會看到這廣闊多彩的世界,這是恩,我要還的。

……諸位與我師父往日有隙,他吃了許多人,殺了許多人,這是仇,也是你們該做的。」

書生停下話語,闔了闔眼帘,咬緊牙關吐出一口氣後,緩緩抬起手,惹得周圍修道中人屏住了呼吸,樹頂上的越國公楊素降下地面,跑到族兄馬頭前面,大吼:「陸道友,不可!」

然而,那邊的陸良生好像並未聽到的話,只是緩緩睜開眼睛,寬袖退到手腕,豎起了劍指。

「……但他是我師父,往日做過什麼,我不知道,但從與我一起這多年裡,從未做過害人之事,反而我能有今日,還是師父循循教導……

……記得有次陸家村與鄰村發生爭執,鬧上公堂,我記得師父說,人要站得住腳,要站的堂堂正正,秉持正義而立於天地,不惜此身。」

書生身後,保持一蹼站立,一蹼抬起跨步姿態的蛤蟆道人,蟾眼泛起水光,嘴唇微微抖動。

「老夫為什麼收你這麼個爛好人……徒弟……」

陸良生看著前方,聽到身後這句微弱的聲音傳來,臉上漸漸露出笑容。

記憶彷彿回到許多年前,那大旱的賀涼州土地上,求雨台上,瑩黃的電閃雷鳴間,那飛奔跨上石階的短小身形,擲出紫金葫蘆替他擋下天雷。

「……我師父雖然是妖,其實本性並不壞,可犯下的殺孽,陸良生不會為他狡辯,但也不能……看著他被諸位殺死!!」

話語落下,並出的劍指忽然按去左肩,往外一拉,布帛嘶拉一聲咧開,血氣噴涌而出,只見一縷清氣飄了出來,散在半空。

這一下,讓那方修道中人全都鴉雀無聲,原以為那書生會替紫星妖道求情,沒想到這般乾脆,許久才從震撼里回過神來。

「這傢伙來真的,修為一散,怕是再難修得。」

「……諸位接下來怎麼辦?對方已經替紫星妖道扛下來,若我們還緊緊相逼,說出去有些丟人。」

「可當年死的人怎麼算?區區一個元嬰境,廢了就廢了,說那麼多口舌幹嘛,殺了那大妖就是!」

「非也非也,若是這般,我們就落了下乘,對修行不利。」

「嗯,可也不知他話里,有多少是真的。」

「呸,紫星妖道若改了吃人的習性,我便當場把這法器吃進肚裡!」

……

城門口,馬背上的楊堅有些不明所以,他只能看到陸先生在肩膀一划,好像整個人受了重傷,差點半跪下去。

微蹙眉頭,一勒韁繩,促馬上前來到族弟身側。

「陸先生這是怎麼了?」

「他……替他師父擋罪,廢去修為了。」

「豈有此理!!」

聽到這番話,楊堅兩頰鼓脹,伸手就要握去腰間劍柄,還未拔出就被楊素按住,後者按著馬的頸脖推著楊堅倒回至城門。

「陛下,使不得,不能摻和進去,這是修道者之間的事,何況對方還佔了理。」

「那你去幫陸先生!」

楊素看著馬背上的皇帝,微微張著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還未等他說話,城樓上陡然一道聲音暴喝,震響夜空。

「師父——」

城樓上,士卒哎哎呀呀的慌亂叫喊,四處散開,就聽轟的一聲巨響,牆磚碎裂飛濺開來,下方聽到動靜的一眾修道中人,回過頭,一個青年捏緊雙拳,站在踩呯的牆垛上,褐藍重瞳冰冷的望下來。

「你們……你們……欺負我師父一人?!」

風吹來,衣袍獵獵飛起,周身泛起一股青光,天空星月此刻都陰了下去,周圍林野胡亂搖擺,樹枝咔咔的斷裂被風卷了起來,在夜空中翻飛。

「宇文拓,住手!」

陸良生虛弱撐起身子,竭盡全力朝城牆上大吼一聲:「這是為師的事,你別亂來!」

言罷,又是一指點去腹部,往外一拉。

噗!

一縷清氣飛出,跟著消散。

「師父……」宇文拓消去法力,愣住城頭上,看著那方的身形踉蹌不穩,虛弱的半跪下來。

呼呼……

陸良生能感覺到周身法力正逐步消失,身後,被定住的燕赤霞、左正陽等人、妖掙開束縛,蛤蟆道人沖了上去。

「良生、良生,你別嚇為師,為什麼要這麼做啊。」蛤蟆道人第一次話語有了哽咽。

書生艱難抬起臉,看著面前的師父,擠出一絲笑。

「師父做的,就是我做的……」

說著,左正陽、燕赤霞也飛奔過來,將書生攙扶起來,陸良生撐著他倆手臂,望去對面眾人。

「……往後,那洛河鎮,陸良生在那裡立碑,為亡者祈福,不知可否?」

夜色里,一道道身影沉默下來,他們也都是修道中人,自然明白修道不易,自廢修為,這種事,都替那書生感到心疼,何況,對方自始至終都未主動動過手,保持善意,真要再為難下去,不少人都覺得臉紅。

中間那位老道士見無人說話,目光不由看去離火、聚靈兩門,見他們也拿不定主意,老道士便是走上前,重重的拱起手。

「道友替師父擔罪之孝,令人感觸,但當年無數生命被屠戮的罪孽,非道友這般自廢修為就能輕易化解,不過今日貧道不再打算逼迫,暫且放過此妖。」

「你們這幫人來都來了,哼,又打退堂鼓,當真愛惜面子!」

鎮海老僧懶得看他們一眼,不理會這些被他一句炸毛的修道中人,目光望去陸良生,以及旁邊的蛤蟆道人。

「妖孽,犯下罪行,便是要伏誅,豈還能逍遙自在!」

掌中金缽一拋,金光頓時大盛,法凈和尚急的大叫:「師父,不可!」

嘩~~~

夜空之上,有著衣袍飄展的輕響,眾人視線中盛放的金光,忽然一暗,一件袈裟蓋在了上面,卷裹著墜落下來。

「我佛不僅有怒目金剛,亦有慈悲為懷,普度眾生!」

一個老僧著單薄僧衣,豎著法印唱誦了一句佛號,柱著九環錫杖叮叮噹噹慢慢走來,將地上包裹金缽的袈裟撿起,站到鎮海和尚前方,隱隱有著擋下來的架勢。

老僧枯瘦臉頰露出笑容,微微躬身,將袈裟里的金缽還回去。

「師弟,罷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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