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水道的殘骸 4

冬季的上午十點多鐘,整個天空都霧蒙蒙的,就連城市裡都顯得靜悄悄的,更不用說這種偏遠的小山村了。除了這一行人以外,幾乎再也看不到人煙。

兩座孤零零的墳堆,在半山腰矗立。從墓碑上可以看出,這兩座墳堆有些年頭了,墓碑上似乎已經有了一些細細的裂紋。不過,墳堆周圍並沒有雜草叢生,墓碑也被擦拭得乾乾淨淨的。顯然,雖是孤墳,但並不缺維護。

其中的一個墳堆之前,升起了裊裊青煙,青煙盤旋著上升,在半空中的冬霧裡慢慢消失。墓碑的前面站著三個人,都在雙手合十、鞠著躬。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董老師,這事兒可不怪我,都是他讓我這麼乾的,所以你要是怪罪,就怪罪他。」蕭朗鞠完躬,指著身邊的聶之軒說。

「你……」聶之軒哭笑不得地把蕭朗的手打開。

「你沒事你沒事,他們都說,你們仵作的身上煞氣重,一般鬼魂都不敢靠近。」蕭朗說。

聶之軒搖搖頭,說:「和你說了多少遍,法醫不是仵作。仵作只是搬運、清洗屍體,並把屍體上的傷喊出來的人。填寫屍格 並對損傷、案情進行分析的人,是縣官。所以法醫是仵作和縣官的結合體。還有,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迷信?要講科學!」

「看屍體解剖我都沒事兒,就是……就是這種開棺驗屍的活兒,實在是有點心裡毛毛的。」蕭朗傻笑著說,「陳年老屍,多嚇人。」

「有什麼好嚇人的?」聶之軒驚訝地說,「你別忘了,來守夜者之前,你是學考古的!考古的!那才是陳年老屍!」

「哦,對啊。」蕭朗說,「這不還沒學專業課呢嘛,看來我果斷轉行是英明之舉啊!」

「你是在說誰英明?」蕭望笑著盯著弟弟,畢竟弟弟的轉行並不是他自己所願。

蕭朗撓了撓後腦勺,不接話了。

「對了,這份開棺驗屍的申請開得這麼不容易,值嗎?究竟是有什麼疑惑啊,聶哥。」蕭望從土地里拔出原先插在地里的工兵鏟,問道。

「我也不知道。」聶之軒說,「只是我在看這個碎屍案件的時候,突然想起當年董老師被殺的案件了。你們還記得吧,我們在看唐老師電腦里的卷宗的時候,還有董老師那些被打撈起來的斷肢的照片。」

「是啊,有的,沒問題。」蕭朗趕緊接過話茬,化解尷尬。

「可是,當年連數碼相機都沒有。所以,我們看到的斷肢的照片,就是兩條胳膊、兩條腿,根本就沒有斷端、切面的細目照片,所以也無法判斷出什麼。」聶之軒說。

「所以你要開棺驗屍啊?」蕭朗說,「要是沒有疑點,這個申請根本就通不過好不好?你呈請報告上明明寫著有明確的疑點!」

「這幾天,我確實發現了一個疑點。」聶之軒說,「主要的依據,就是朱翠的軀幹部的腐敗程度。你們想想,董老師被害的季節,和現在差不多。朱翠的軀幹部從南安河裡被打撈出來的時間,大約是一天,可是腐敗程度已經比較嚴重了。腹部有屍綠,胸口有腐敗靜脈網。胸口的皮膚被魚吃得差不多了。」

「可是,不是說董老師被害的那個年代,南安河污染嚴重,基本沒魚嗎?」蕭望問。

「是沒什麼魚,但是據我所知,那時候污染嚴重的主要原因是藍藻。」聶之軒說,「大量的藍藻在河水裡繁殖,會導致河水裡有更多的可以加速腐敗的細菌微生物。也就是說,在污染越嚴重的河水裡,屍體的腐敗越嚴重。」

「我們看到的照片里的肢體,基本沒有腐敗的跡象。」蕭望肯定地說。

「問題就在這裡。」聶之軒說,「根據杜舍的交代,大年三十的那一天,他劫持了董老師,並在山洞裡折磨他到初一的晚上,然後他以為董老師死了,就拋屍了。可是,警方是過了半個月後才發現了董老師的肢體。那麼,半個月的時間,即便是寒冷的冬天,不敢說手足表皮脫離,腐敗靜脈網也必然出現了。可是,並沒有,肢體看上去還是比較新鮮的。」

「會不會是因為我們發現的是朱翠的軀幹,而董老師當年被發現的是肢體。」蕭望說,「軀幹比肢體腐敗得快。」

「這個我考慮過,但把這個腐敗程度和死亡時間之間的矛盾作為疑點,從而申請開棺驗屍,是沒問題的。」聶之軒說,「而開棺驗屍以後,差不多就能知道個端倪了。」

「董老師,若有冒犯,你找這個姓聶的哈。」蕭朗一邊念叨著,一邊用工兵鏟開挖了。

墳堆堆在那裡二十多年了,土都已經實了,所以挖起來並不容易。聶之軒和蕭望挖得非常艱難,但是兩個人加起來的進度還不如蕭朗一個人。看來,蕭朗還真是學考古的料。

不一會兒,墳堆就被挖平了。再一會兒,硃紅色的棺材一角,就露了出來。

「這……這怎麼弄開啊?」蕭朗蹲在墳坑旁邊,說,「我們三個人,可沒法把它抬出來。」

蕭望把工兵鏟伸進了墳坑裡,卡在棺材蓋縫裡,一使勁,咔嚓一聲響,棺材蓋挪動了一點。

「當時沒有把棺材蓋釘上。」聶之軒說,「畢竟董老師的頭顱和軀幹沒有找到,當時在安葬的時候,肯定是考慮找到剩下的殘肢,方便葬在一起。」

一席話說得非常悲壯,大家瞬間進入了一種悲痛的情緒當中。

「來,我們把蓋子掀開。」聶之軒也把鏟尖插進縫裡,三個人一起把棺材蓋撬開了。

棺材裡灰濛濛的,裡面的白骨已被塵土覆蓋了。

聶之軒穿上一次性的解剖裝備,穿上膠靴,小心翼翼地下到了棺材裡,用一把毛刷把灰塵慢慢地掃開。

隨著灰塵被打掃到一邊,棺材裡最先露出的是一套折得整整齊齊,擺放在一邊的綠色警服,以及一頂已經有些變形的大蓋帽。

那種悲痛的情緒,隨著警服的逐漸呈現,而加重了。蕭望和蕭朗不自覺地在墳坑的旁邊立正,並敬了個禮。

雖然董連和最終也沒有能夠被認定為烈士,沒有能夠算作因公殉職,但當年在安葬他的時候,唐駿還是把他一生摯愛的警服放在了他的屍骨之側,也算是對生者聊以安慰吧。

聶之軒向後移動了一點,像是生怕把警服踩皺了一樣,然後轉身繼續處理屍骨上附著的灰塵。

當年,唐駿安葬的是老董的兩側上肢和下肢,隨著屍體的腐敗,軟組織此時已經消失殆盡,剩下來的骨骼失去了軟組織的連接,也就散開了。無論是手部的指骨、掌骨和手骨,還是足部的趾骨、跖骨,它們雖然還在原位,但都已經失去了連接。

但是聶之軒所關心的,是四肢和軀幹連接的部分。他很快就搞清楚四肢的擺放位置,然後熟練地把老董的兩側肱骨和股骨四根長骨從棺材裡取了出來,遞給蕭朗,放在墳坑旁邊事先鋪墊好的解剖巾上,並打開了攜帶型的強光燈。

聶之軒翻出墳坑,拿著一個放大鏡,逐一觀察著每根骨頭。

「怎麼樣,怎麼樣?」蕭朗等了一會兒,實在是耐不住性子,問道。

「你看,肱骨頭的位置,很光滑,這是肩關節的組成部分,是弧形的,但並沒有損傷。」聶之軒說,「如果是螺旋槳打碎的屍體,不可能正好沿著弧形的肱骨頭打碎,那太巧了。兩個上肢都是這樣,就更不可能了。」

「這是股骨頭,是連接在髖臼里的,組成髖關節。」聶之軒接著說,「髖臼更是隱蔽的位置,說是螺旋槳打碎的,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呢?」蕭朗聽不太明白。

「所以,董老師是被人為碎屍的。」聶之軒說,「你看股骨頭上的這一處淺淺的劃痕,是刀刃形成的,很薄的刀刃,像是手術刀!」

「啊?和朱翠的那個一樣?」蕭朗跳起來問。

聶之軒點點頭,說:「確實非常相似,都像是一個深諳醫學的專業人士,使用手術刀分屍的。」

「那個『醫生』乾的?」蕭朗連忙問道。

「這個可不好說。」蕭望說,「那個『醫生』多大歲數,我們都不知道。如果和被盜嬰兒們差不多大歲數,那麼董老師死的時候,他還不一定出生了呢。」

大家沉默了。

聶之軒頓了頓,接著說:「我說得可能太絕對了,還有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蕭朗和蕭望異口同聲道。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並不是碎屍,而是截肢。」聶之軒幽幽地說道。

「截肢?」蕭望很快分辨出聶之軒這兩種可能性的不同之處,說,「你的意思是說,董老師可能沒死?」

「那怎麼可能?」蕭朗插話道,「杜舍可是親手把董老師扔進了河裡,而且那時候南安河污染嚴重,全是藍藻。即便是枯水季節,也有十幾米深。一個幾乎沒有生命體征的人,落到那樣的河裡,怎麼可能生還?」

「是啊。」蕭望說,「即便是很快被人發現,救上來了,不可能不報警,而自己找個什麼醫生給他截肢嘛,這說不過去。」

「確實不好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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