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精神病人 4

走出監房的大門,聶之軒恨得牙痒痒,說:「真是越聽越氣,我差點沒發作!這個混蛋,殺了人還這麼得意揚揚的。」

凌漠苦笑了一下說:「沒辦法,犯罪人格就是這樣,情感淡漠,冷酷殘忍。我也是利用他的人格,刺激他,然後讓他徹底卸掉了防備,他才會說這麼多。」

「你真的教他怎麼去減刑?」聶之軒說,「這種人回到社會,依舊會危害社會的。」

「當然是忽悠他的。」凌漠狡猾地說,「他的判決書上是有括弧的,括弧里寫著『限制減刑』。」

聶之軒像是心裡受到了一些安慰,接著又問:「那你說你小時候的事情,是真的?」

凌漠低著頭走路,過了好一會兒,才微笑著抬起頭來,看向聶之軒說:「你猜?」

說話間,兩個人回到了招待所的會議室。

蕭朗一見兩人,立即問道:「怎麼樣?問出點什麼了沒有?」

「你指的是什麼?」凌漠沒有正面回應蕭朗。

不過蕭朗倒是大大咧咧地不以為忤,說:「就是誰會作案啊?」

蕭望知道凌漠的心裡對蕭朗懷疑唐駿還是心存芥蒂的,明顯聽出了語氣的不對,所以上前委婉問道:「怎麼樣,有什麼收穫嗎?」

凌漠沒有立即回答,低頭沉思,倒是聶之軒掩飾不住內心的憤怒,說:「這人真是個王八蛋,要我說,直接放他出去,讓他被制裁了也算是除害了。」

「那不是法治。」蕭望微笑著看聶之軒。

聶之軒自知有些偏激了,轉換話題說道:「凌漠對他的心理分析和精神分析是正確的,這人根本就沒有精神病,在回憶當年作案情節的時候,那真是思維條理清晰啊!而且這人經過二十幾年的改造,對自己的罪行毫無悔過之意,甚至還得意揚揚。」

「也就是說,他開口了?」蕭望還是有些意外的。

「是啊,凌漠還是很有兩下子的,給了他一些刺激和誘惑,他就開口了,而且滔滔不絕的。」聶之軒說。

「可是,還是沒有說出對我們有價值的線索。」凌漠略有些沮喪。

「也就是說,他並不知道誰會殺死他?」蕭望問道。

凌漠點點頭。

「你看你看,我就說嘛,不會有別人啦。」蕭朗沒心沒肺地插話道。

「那你說是誰?」凌漠皺了皺眉頭。

「唐老師啊。」蕭朗還是堅持己見,「我之前說的那麼多疑點,雖然你有反向印證,但我覺得還是不能算疑點。」

「你既然這樣說,我也可以說,不可能是老師。」凌漠說,「剛才我在和杜舍的聊天中發現,杜舍當年被捕就是老師親自動的手,在押解之前,老師還去警告過他要小心,可能是老師發現了董樂的異常,已經開始防範了。最重要的是,在董家父子雙雙去世過後,老師可能是為了研究杜舍的心理狀況或者搞清楚事實情況,還專門去金寧監獄探過幾次監,而且都是單獨相處。換句話說,老師如果想要殺死杜舍有很多機會。」

「也許是他不想暴露自己呢?」蕭朗說。

「他完全有機會不暴露自己。」凌漠說,「我們都說疑罪從無,那麼我們對老師也應該這樣,這麼多合理懷疑,我們就不該再懷疑他。」

「合理懷疑?」蕭朗說,「我給你說個聶哥之前跟我說過的案子。曾經有個人,因為明確的仇恨殺了人,把自己的血衣和刀藏在了自己家的田地里。後來警方找到了血衣和刀,在衣服內側和刀柄上做出了嫌疑人的DNA,衣服外面和刀刃上都有死者的血,你說這是不是鐵案了?結果律師看完卷宗以後,教犯罪嫌疑人狡辯,說有人溜進了他的家裡,偷了他的衣服和刀,穿在衣服外面,並用戴手套的手拿著刀去殺了人,然後把物證埋在了他的家裡。你說,這種鐵案算不算合理懷疑?」

「如果沒有其他的證據支持,我覺得這也算是合理懷疑。」凌漠說,「畢竟,程序正義和實體正義都是很重要的。」

「有明確的作案動機,有明確的物證,這都算合理懷疑?我覺得,『疑罪從無』中的『疑』也是要有度的,不合常理就是狡辯。」蕭朗說,「照你這樣說,以後沒有鐵案了,所有的案件即便物證再紮實,我都能找出狡辯的方法。合理懷疑重點是『合理』二字,順著證據來編故事,就會有明顯不合理的地方。我舉的例子,找不出第二個人有殺人栽贓的動機,就是不合理的狡辯!」

「我們不扯別的,至少老師不會參與犯罪的證據很多,而且你都解釋不了。你總不能說那些疑點都是狡辯吧?」凌漠說。

「可是能夠證明唐老師參與犯罪的證據也很多,而且你也解釋不了。所以,你也不能說你所說的疑點都是合理懷疑吧?」蕭朗毫不示弱。

「我能解釋。」凌漠思忖了半晌,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般,說,「假如,有那麼一個人,和老師關係非同一般,可以利用老師的信任,送給他通信的手環作為禮物,而這個人就是黑暗守夜者的首腦,老師對於一切都是不知情的,直到審訊完山魈後才恍然大悟,然後……然後他就被滅口了,這樣是不是一切都可以解釋了?」

蕭朗此時卻愣住了,如果真的是凌漠說的這樣,還確實能解釋案件中所有證據指向的矛盾之處。所以,他啞了半天,梗著脖子說:「其實,如果從私心的角度,我也不想懷疑唐老師,畢竟我和鐺鐺從小一起長大,如果鐺鐺的爸爸成了壞人,受到打擊最大的肯定是鐺鐺——但是,你以為我不說出對唐老師的懷疑,大家就真的能跳過這種可能性嗎?與其藏著掖著,我更不希望讓鐺鐺永遠活在對她爸爸的懷疑里,所以我才一定要把真相挖掘到底。你說的可能性的確有,但這麼多年來,鐺鐺從來都沒有提過她爸爸有什麼來往親密的人。你總不能根據你的猜測,就臆想出這麼一個人吧?」

凌漠還是第一次聽見蕭朗以這樣的語氣說話。

他頓了頓,直接回答了他最後一個問題:「你不知道,不代表就沒有。你要徹查老師的嫌疑,我也願意奉陪。」

兩個人的針鋒相對,讓整個會場都陷入有些尷尬的氛圍中。

蕭望整理了下嗓子,說道:「我知道大家對於執法的某些細節還是有爭議的,但是我們的大方向都是相同的。這個時候,不應該為這個並不會影響下一步工作的事情去爭執。」

「怎麼不會影響?」蕭朗說,「擒賊先擒王,確定了王,就好進行下一步的工作了。」

「我們還是得知道對方下一步究竟是會『休眠』,還是會再一次進攻,比如派人潛入監獄。」程子墨說。

「而且偷孩子這事兒實在是太可怕了,再過個幾個月,又該六月初八了。」聶之軒說,「哦,對了,在對話當中,我還發現了一個細節。」

「什麼細節?」蕭望從無奈和沮喪的情緒里重新抖擻精神。

「關於董老師的。」聶之軒說,「根據杜舍的描述,他並沒有對董老師進行致命性的攻擊,都是在用皮鞭、石塊毆打,用火燒傷局部。這樣的話,即便董老師最後傷重不治,其死亡原因也很有可能是創傷性休克。這種死因,根據個體差異而不同,也就是說,同樣的損傷,有些人不死,有些人會死。」

「你是在懷疑董老師沒死?」蕭望意識到聶之軒所指。

「是的。」聶之軒也不繞彎子,直接說,「在對話中,我注意到兩個細節。第一個細節是,杜舍稱自己虐待完董老師之後,睡了一覺,醒來以後發現他不動了,也沒聲音了,所以思考了幾個小時,然後把他捲起來裝進蛇皮袋。這裡是有問題的,我們知道,人死後三小時就會開始出現屍僵,七八個小時就會在大關節形成僵直,這個時候,屍體是不可能完成『卷』這個動作的。根據這個屍體現象看,董老師這個時候可能沒死。」

「那如果是卷的時候沒有死,後來運輸途中死了呢?或者說卷的時候也只是剛剛死去呢?」蕭望半信半疑。

「嗯,所以還有第二個細節的印證。」聶之軒說,「根據杜舍的描述,他為了偽裝董老師是自己入河死亡的,所以把蛇皮袋拿掉了,而且把捆綁董老師的繩索給解開了。在說這個細節的時候,他說董老師的手指都被勒得通紅。我們知道,末梢循環只有活人才有。有的時候,為了避免老人的假死不被發現,家屬識別老人有沒有死去的方法,就是用絲線紮緊老人的手指。如果手指末端充血,就說明還有末梢循環,沒有死去;如果沒有變化,才能判斷老人沒有了末梢循環。」

「這法子我倒是第一次聽說。」蕭望說。

「不管這方法有多少人知道,但是從醫學上講,是有科學依據的。」聶之軒說,「咱們這個案子,也出現了同樣的問題,既然董老師在入水前,手指還能被勒得通紅,那麼說明他入水的時候還是存在生命體征的。」

「可是,最終屍塊還是被發現了,說這些有意義嗎?」程子墨問。

「問題就在這裡。」聶之軒說,「警方發現的,是董老師被卸掉的四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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