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精神病人 3

「望哥說的事情,其實我也沒有把握。」

凌漠低著頭,和聶之軒並排走在金寧監獄的走廊里,穿過一道道的鐵柵門。

「確實很難。」聶之軒整理了一下自己白大褂的領口,說,「不過,你讓我冒充醫生去給他看病,是啥意思?」

「你只需要說一些專用名詞來表示你已經知道他精神狀況良好就可以了。」凌漠說。

「忽悠?」

「對,我們這次的戰略就是忽悠。」凌漠淺淺一笑,「杜舍早年表現優異,但自幼父母雙亡,流浪輟學,寄人籬下,存在犯罪人格形成的生存環境基礎。在福利院的時候,經常欺負其他人,成年後還有虐童的行為。對待他的恩人董老師,也是手段極其殘忍地將他殺害。這都反映出,杜舍是一個明確的犯罪人格。犯罪人格的人,情感淡漠、自私、狂妄、殘忍、冷酷。所以,想用什麼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是不可能突破他的心理防線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忽悠。」

「所以,你不去提審室訊問。」聶之軒說。

「我本來就不是訊問他。」凌漠說,「這種人,你越是壓迫他,他越不會開口。所以,在他熟悉的地方,才是最有可能讓他開口的環境。」

「可是我還是不知道你想從杜舍口中知道一些什麼。」

凌漠皺起眉頭,說:「我也不知道能從他的口裡得到一些什麼,我只是單純地希望,一是可以獲取一些破案的線索,二是能為老師做點什麼。不管怎麼樣,你就一直坐在旁邊看手機就可以,做出一副對我們的談話漠不關心的樣子。」

說話間,管教已經帶著二人走進了監區最後一道鐵柵門,再穿過一道走廊,就走到了129號監房。之前管教已經安排同房犯人離開,此時監房裡只有杜舍一人坐在床鋪上,他正默默地低著頭,撫摸著左手背上的疤痕。

按照既定的方案,穿著白大褂的聶之軒先進入了監房,並且裝模作樣地給杜舍「檢查」了一番,說了一大堆連凌漠也聽不懂的醫學專有名詞,最後下了一個結論:「嗯,恢複得不錯,不需要進一步強制治療了。」然後,獨自坐到了監房的角落,開始搗鼓他的手機了。

凌漠見杜舍果真是一臉莫名其妙,於是也走進了監房裡,坐在杜捨身邊,一言不發,開始搗鼓手機。

三個大活人坐在鐵籠子里,一言不發,兩個人低著頭玩著手機,這讓杜舍很是不安。但是,受到長年累月的影響,即便是再不安,他也悶著不說話,不停地搓著手背上的疤痕,越搓越煩躁。

就這樣靜靜地過了半個多小時,凌漠用眼睛的餘光瞥見杜舍已經煩躁不安、不能自已了,覺得時機已到。他嘆了口氣,說:「唉,現在的人啊,真是不懂。」

他的這句話倒是說到杜舍心裡了,現在的杜舍才真的想喊出這句話,這兩個人莫名其妙的,誰能懂他倆想幹啥?

「成天關在鐵籠子里,連個手機都沒的玩,不知道有什麼好。」凌漠把手機遞給杜舍,說,「喏,給你玩會兒。」

杜舍沒給任何回應,只是默默地搓著手背。

「哦,忘了,你不會。」凌漠收回手機,說,「你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你是20世紀90年代的人,怕是連這個小機器叫什麼都不知道。」

「手機。」杜舍的牙縫裡居然擠出了兩個字。凌漠心中一喜,自己的連續刺激,終於激得杜舍開口了。

「嘿,你還真知道啊。」凌漠像是自嘲似的笑了笑,說,「哦,忘了,你們這裡面的人,是可以看電視的,能看到電視劇里的人用手機,不過,自己沒用過對吧。」

杜舍恢複了沉默。

「現在的手機啊,都能上網了。」凌漠說,「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恐怕連上網這種事情都沒概念吧。」

杜舍「嘁」了一聲,扭過頭去。

「怎麼說呢,除了想知道什麼消息就知道什麼消息以外,現在的手機還會推送消息,能自動識別出你對什麼消息感興趣,一旦這個領域有了新聞,就會自動告訴你。」凌漠炫耀般地划動著手機屏幕,說,「任何東西,只要你動動手指,就可以在手機上購買了,然後自然有人給你送到手上,吃的也是這樣。現在的人啊,都不用帶現金了,帶著個手機,走天下。」

「你什麼意思?」杜舍低聲問道。

「沒什麼意思啊。」凌漠一副不屑的樣子,說,「我就不懂你賴在這裡不出去,是什麼意思?是害怕出去以後在外面世界裡活不下去?」

杜舍哼哼地冷笑了一聲,停止了對話,意思像是在說:你說得輕巧,我怎麼出去?

「你的精神病強制治療效果很好,現在的醫療科技也很發達了,連我們的專家都說你恢複正常了。」凌漠朝聶之軒努了努嘴,說,「我就不懂你為什麼不去申請減刑。你不知道吧,精神病治療康復成功後,就可以申請減刑了。你都坐了二十幾年牢了,這一減,估計就直接出去了吧。」

杜舍眉毛挑了挑,欲言又止。凌漠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知道這是驚訝反應,看來他是信了。

凌漠趁熱打鐵,說:「你還是害怕出去了就活不下去對吧?那你就想多了,現在的社會和你那時候可不一樣了,工作到處都是,送個快遞啊,打個零工啊,都可以收入不菲的,也沒人會在乎你的歷史。你看看我,想知道我臉上的疤是怎麼來的嗎?」

杜舍斜眼看了凌漠一眼。

凌漠一笑,說:「我和你一樣,三歲的時候,父母就雙亡了。而且是在一場浩劫中身亡的,我也在場。我留下了個疤,我爸媽命都沒了。從此以後,我就成了孤兒,被送到親戚家撫養,有了新爸新媽。嗯,準確地說,那不是撫養,我就是他們的出氣筒啊,各種被虐待。後來我到初中的時候,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從親戚家逃了出來,開始了流浪生涯。我比你可牛多了,我當時就是一幫小混混的王,想幹嗎就幹嗎,幹了無數壞事,也進了無數次局子 。不過,現在我倒是成了警察,你說這個命運是不是作弄人?不過,你看看我,違法記錄比你多吧,但是依舊能活著,你為什麼不能?」

說完,凌漠從口袋裡掏出守夜者組織的徽章,在杜舍的面前亮了一亮,說:「哦,對了,你現在確實不能出去,不然會被人殺了。」

「殺我?」杜舍有一些意外。

凌漠沒有直接回應,而是從口袋裡掏出兩張照片,扔給杜舍看,說:「這兩個人你還記得嗎?」

杜舍搖了搖頭。

「曾經幫助過你的人。」凌漠說,「現在都被人殺了。可想而知,外面有人是多麼恨你啊!」

「我誰也不認識。」杜舍這麼一說,讓凌漠的心一沉。

「前兩天,我們派人來當了你的替身,差點沒命,這個你知道吧?」凌漠說。

「就是那個給我畫像的年輕人?」杜舍冷笑了一聲,「那他命大。」

這讓凌漠嚇了一跳,這個人面對死亡威脅,也面不改色。對於那些曾經幫助過他、替他擋刀的人,也絲毫沒有謝意或是歉意。

「所以,你在這裡面也是有危險的。假如哪一天他們有人混了進來,我們可就保不了你了。」凌漠說。

沒想到這麼一說,杜舍有了一些動容。看起來,他不是不怕死,而是覺得死離自己很遠,別人的死和他無關而已。

「所以說,你最好和我多聊聊,如果我能抓住他們,那麼,你就可以出去了,他們就進來了,你也就安全了。」凌漠繼續心理攻勢。

顯然,這一波攻勢很有效。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是誰。」杜舍皺了皺眉頭,像是在努力思考。

「會不會是老董的親人?」凌漠問道。

「他沒有親人,他兒子已經死了。那個小混蛋還想設計陷害我。」杜舍的嘴角又浮現出一絲冷笑。

「陷害你?」凌漠接著話題說。

杜舍卻立即轉移了話題,說:「我想不出有誰可能會來殺我,但是肯定和老董有關吧,我這輩子活了幾十年,一大半都在牢里,別人我也不認識。」

「我想也是。」凌漠說,「和我相比,你要幸運多了吧?雖然沒了父母,但在福利院里享福,還有老董對你那麼好,真是羨慕你。」

「他對我好?」杜舍冷笑了一聲,說,「你來和我說這麼多幹什麼?」

「你可別好心當成驢肝肺,我是想幫你。」凌漠說,「當然,公平交易,我也要從你這兒知道一些事情。」

「我這兒沒你想知道的事情。」杜舍說。

「這個不重要,總之,我給你指了一條活得更好的明路,你陪我聊聊總是可以的吧?」凌漠急切地把話題拉回來,說,「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老董對你那麼好,你還殺了他。」

「對我好什麼?我還不如那福利院里的小混蛋。」即便是過了這麼多年,杜舍依舊狠狠地咬著牙說,「我揍了那小混蛋,這老董居然還來教訓我?他以為他是誰啊?他媽的他是我的殺母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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