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

大雨滂沱。

女孩沒有打傘。

她全身濕透,倚靠在青灰色的牆磚上,感受不到牆磚的溫度。

青灰色的牆磚很新,上麵條紋狀的機器壓切痕迹都還沒有被歲月磨平,可是,在這個陰雨的季節里,磚縫中都已長出了青苔。

女孩不知道在想著什麼,她讓整個後背緊緊地倚靠著牆磚,仰著頭,任由豆大的雨點肆意撞擊著她稚嫩且清秀的臉龐。雨霧之中,她似乎可以看見頭頂上方三米多處,高牆的盡頭,那帶有毛刺的鐵絲網,張牙舞爪。

女孩的雙手貼著牆壁,十指卻在牆縫中摳著,用力地摳著,像是想把這座堅實無比的青磚牆壁給掏空。青苔受到手指的作用,堆積在了一側,也拚命地塞進了女孩的指甲縫裡。

「嗨,幹什麼的?請遠離這裡!」

一個年輕的男聲劃破了均勻的雨聲,傳到了女孩的耳朵里,女孩全身微微一震。

「幹什麼的?遠離這裡!」男聲重複了一遍,但語氣加重了。

女孩循著聲音側臉朝自己的右上方看去,雨霧之中,彷彿看見牆頂有一座塔樓,塔樓之內有一個模糊的人影,穿著雨衣,握著鋼槍。

「聽見沒有?遠離這裡!」聲音再次增大,人影手中的槍也舉了起來。

雙方凝視了許久,女孩轉頭就跑。塔樓內的人影重新站直了身子,把槍負到背後,拿起桌上的對講機。

「主門守衛注意,一名不明身份的女子正向你方移動。」

建築物的正面是一片空曠的廣場,連一棵樹都沒有,地面上的沙土被雨滴擊打得亂飛。女孩站在廣場的中央,雙拳緊握,直視著面前龐大的建築物。

她一動不動,任由冰冷的雨點順著發梢和脖頸兒流進衣服裡面,她的全身都已經被淋透。她盯著建築物頂端的四個黑色大字,眼中充滿了怒火,又或是悲傷。她已經融入了漫天雨水之中,如果不是眼睛通紅,根本就看不出她痛哭不止。

咣。

一聲鐵門的巨大響聲過後,眼前的兩扇大鐵門緩慢地移動著,直到出現了一道可以通過兩人的門縫。門縫裡,出現了兩把大黑傘,黑傘下方是兩名穿著綠色警服的人。

兩人走出了鐵門,身後的鐵門隨即關閉了。

兩人向廣場上的女孩走去,大雨擊打著傘面,發出「嘩嘩嘩」的雜訊。女孩並沒有移動,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遠方的四個黑色大字。

走到距離女孩兩米遠的時候,老警察停了下來,並且伸手攔住了還準備向前的年輕警察。年輕警察好奇地看著老警察。

「保持安全距離。」老警察小聲說道,被雨聲掩蓋住而聽不清楚。

年輕警察的喉結聳動了幾下,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他將手中的黑傘伸出去,似乎想給女孩遮擋一下瓢潑大雨,但是距離太遠,無法夠著。

「姑娘,這麼大雨,淋著會生病的。」老警察試探道。

女孩像是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依舊站在大雨里凝視著遠方。

「姑娘?姑娘?」老警察在女孩眼前比畫著,像是想引起她的注意,「你來這裡做什麼啊?是走迷路了嗎?這邊除了監獄,什麼單位也沒有。再往後面,就是農村了。」

女孩依舊不聞不問。

年輕警察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往前跨了幾步,把雨傘遮在了女孩的頭頂,而自己瞬間被大雨澆透。

可能是頭頂的大雨突然停止了,女孩似乎回過神來。

她慢慢地直視和自己一步之遙的年輕警察,他似乎和自己差不多歲數,十七八歲,肩膀上戴著一顆星的學員肩章 。比起自己的父親,他的肩章上少了四條杠。男孩面容俊秀、乾淨,此刻的眼神中有掩飾不住的好奇和同情。

「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我姓秦。」男孩說道。

女孩盯著男孩的眼睛,沒有說話。雖然大雨已經被雨傘阻隔,但是女孩的眼眶依舊不停地有水滴正在下落。即使隔著自己帽檐上滴落下來的雨滴,男孩也看得清清楚楚。

「我們那裡有電話,可以幫忙聯繫你的家人。」男孩補充道。

女孩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男孩,讓男孩有些無所適從。

「姑娘你還不到十八歲吧?你要是再不說話,我通知公安了啊。」老警察也湊近了說道。

「你們、你們不就是公安嗎?」女孩的聲音很小,在大雨中幾乎聽不清楚。

「我是司法警察,他是公安學院的學員。」老警察說,「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我、我來找人。」女孩低下了頭,下意識地按了按腰間。

「找人啊?那你早說啊,淋著雨算什麼事兒啊。」年輕警察把手中的黑傘遞到女孩的手邊。女孩沒有接,男孩乾脆把傘把塞到了女孩的手上,然後一溜煙躲到了老警察的傘下。

「你找誰啊?」老警察口氣中的警惕減少了些。

「杜舍。」女孩依舊用蚊子一般的聲音答道。

「杜舍?我們這兒沒這個人啊。」年輕警察說。

老警察揮了揮手,說:「你有手續嗎?探監是需要手續的。」

「哦,杜舍是犯人啊。」年輕警察恍然大悟。

「我是他家屬,我就想見見他,說一句話就走。」女孩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

「家屬?我可是聽說他一個家屬也沒有啊。」老警察的眼神重新湧上了警惕,「再說了,不管是不是家屬,都是要走程序辦手續的。」

「可是,我就想看他一眼,一眼也不行嗎?」女孩的聲音變大了,語氣中儘是哀求。

「這是法律程序,可不是兒戲。」老警察說。

「真的,我就看看他,不說話,看一眼我就走!」女孩忍不住喊出聲來。

「姑娘,真的不行。」老警察把傘遞給了年輕警察,抬腕看了看手錶,說,「你在這兒逗留這麼久了,必須離開了。」

「不!我不走!你不讓我見他,我就不走!」女孩一把把手上的雨傘扔在了地上。

「我們是為你好啊,你不走也見不到啊。」年輕警察撿起雨傘,遞迴給女孩,可是女孩沒有接。於是他只有和女孩一起站在雨傘下。

「那我就只有通知轄區派出所帶你離開了。」老警察轉身就走。

「哎,哎,等等,師父,可以商量一下嘛。」年輕警察想去追老警察,但是又擔心女孩繼續淋雨,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那我不見了。」女孩對著老警察的背影喊道,「我可以進去用一下你們的電話嗎?」

「這個可以,可以。」年輕警察在女孩身邊說道。

老警察停下了腳步,但並沒有回應。

「我自己沒法回去,我打電話讓我家人來接我可以嗎?」女孩對著背影喊,「總不能讓我一個人回去吧?我不認識路!而且還下雨!不是都說人民警察為人民嗎?」

老警察停頓了一下,說:「帶她去主控室打電話。」

「好咧。」年輕警察高興地應道,帶著女孩跟在老警察的後面,邊走邊問,「你多大了?叫什麼名字啊?我公安學院大二的,現在在這裡見習。你也剛上大學吧?在哪所學校呢?」

「我沒上大學。」女孩直接回答了後面的問題。

「高中生啊?那你爸爸媽媽呢?」年輕警察追問道。

女孩沒有再理睬年輕警察,在他撐著的傘下快步行走。直到走進了再次轟隆隆作響的大鐵門之內。

老警察走過了安檢儀,站在大門口主控室門旁,指了指主控室說:「電話在裡面,打完以後,你可以在裡面等你的家人來。」

女孩站在安檢儀的後面,朝建築物內部看去。可是,除了一個四周走廊都是鐵柵欄的院落、一隊正在經過院落穿著雨衣扛著槍的武警,什麼也看不到。

年輕警察收了傘,越過安檢儀,說:「進來啊。」

「我、我能參觀一下嗎?」女孩壯著膽子說。

整個建築物內部,除了冰冷,就是肅穆。這樣的環境和氣氛,對於一個剛剛成年的女孩來說,確實是太壓抑了,又或者說那種感覺,是恐怖。

「不可以。」老警察說,「如果不是下大雨,你根本不能進大門。」

「是啊,這裡面還有好幾道門呢。」年輕警察說,「我們這裡的,都是危險犯、精神病人。」

老警察狠狠地瞪了一眼年輕警察,後者立即閉了嘴。

女孩緩緩地點點頭,轉臉又朝那間掛著「主控室」牌子的小屋看去,似乎小屋裡的窗戶,可以看得更遠、更深。於是,女孩毫不猶豫地跨過安檢儀,向主控室走去。

在跨過安檢儀的同時,機器發出了「嘀嘀嘀」的刺耳蜂鳴。女孩被老警察攔在了門外。

「等等,你身上帶了什麼東西?」老警察警惕地說。

「沒、沒、沒有。」女孩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

「腰上什麼東西?拿出來我看看。」女孩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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