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僅僅是跪在午門外的那些士大夫、官員,希望皇帝能夠收回成命,即便是當時在場的大臣,心裡也都非常後悔。
他們都一致認為此事不應該就這麼輕易的答應下來。
這還不止是制度和禮法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官員們的尊嚴,郭淡若是完不成,那一切都好說,倘若郭淡能夠完成任務的話,那豈不是在打官員的臉。
好在如今還未與郭淡正式簽訂契約,這事還是可以挽回的,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們思考對策。
因為他們知道跟郭淡談契約,那將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就那棉甲買賣也都談了一個月,偌大的衛輝府那不得談個小半年,中間可以雞蛋里挑挑骨頭。
哪知郭淡再一次令他們失望,僅僅一日後,萬曆便在東閣召開會議,商談承包具體事宜。
有郭淡在,萬曆是一點也不虛,雖然不是朝會,但是參與會議的人選,包括東廠、御馬監、司禮監、內閣、六部,同時,六科和都察院也派了姜應鱗和李植作為代表參與。
咱們不搞什麼狼狽為奸,光明正大的談。
陣營劃分的非常明確,官員全部坐在左邊,右邊就郭淡與朱翊鏐,看上去好像是在審犯人。
「啟稟陛下,這是草民擬寫出來的契約,還請陛下過目。」
郭淡遞上一份契約。
李貴立刻走下來,將契約接過,又呈給萬曆。
「怎麼才只有這麼一點。」
王家屏看到那四五頁紙的契約,不禁脫口言道。
申時行等人也是極其納悶。
這小子怎麼總是不按套路出牌,上回棉甲,他們以為三言兩語就可以解決,結果這小子偏偏耗了一個月,寫了上百頁紙,這回他們以為要談個小半年,結果這小子就拿出四五頁紙來。
真的想打人了。
你丫能不能正常一回。
郭淡解釋道:「各位大人,承包衛輝府一事,實在是太簡單了一點,跟上回棉甲那筆買賣不同,棉甲那筆買賣,之所以談那麼久,是因為比較複雜。」
「你說棉甲的買賣比承包衛輝府還要複雜?」申時行驚愕道。
我們說得是一回事嗎?
「是的。」
郭淡點點頭,道:「關於棉甲有很多細節要具體商談,這回就簡單的多了,反正規定到時草民拿多少稅給朝廷,衛輝府那邊留多少錢就行了。」
王家屏好氣好笑道:「哪有這麼簡單,你如何治理衛輝府,這些都得寫在上面。」
「大人真是太高看草民了,草民只是一個商人,根本就不會治理。」郭淡搖搖頭,道:「草民的任務,就是恢複當地財政,讓百姓安居樂業,把稅收交了,就是這麼簡單。」
這很簡單嗎?
不少官員直翻白眼,這逼裝的真是人神共憤啊!
王家屏道:「你這就是治理,你若不治理,百姓如何安居樂業。」
郭淡撓撓頭道:「草民認為有錢能夠安居樂業,草民就只會幫衛輝府掙錢,至於怎麼掙錢,這沒有必要寫上去,反正執法權還是在朝廷手中,草民若是違法,朝廷抓草民就是了。」
關於執法問題,他們也都知道,這權力在萬曆手中,萬曆到時派個人去,狼狽為奸是輕而易舉之事,這隻能靠監察御史去督察。
姜應鱗突然問道:「我聽說你打算免除衛輝府的關稅泊稅,並且減少市稅,不知可有此事?」
郭淡點點頭道:「草民是說過這話,但也不一定就會這麼做,不過草民應該有這個權力吧,草民只要如數將稅交給朝廷就行了。」
姜應鱗哼道:「這當然不行,稅權怎能交予你,萬一你欺壓百姓,收取苛捐雜稅,那誰去都能夠做到。」
哇!你怎麼說得我跟你一樣,真是太抬舉我了。郭淡笑呵呵道:「首先,真不是誰去都能夠做得到,如今衛輝府的百姓都沒錢交稅了,除非將他們的肉切下來拿去賣;其次,這一點已經在契約上面寫明了,就一條,我只有免稅權,但沒有增稅權。」
只有免稅,不能增稅。
這可真是讓這些官員無話可說啊!
戶部尚書宋纁是倍感好奇,道:「你若免稅,那如何還能夠將稅交齊?」
郭淡笑道:「回大人的話,草民真不太會收稅,就沒有干過這種事,草民覺得派人去收稅的成本都要高於收上來的稅,而且忒也麻煩了一點,反正是能免則免,草民都還打算將農稅也給免了,草民好歹也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商人,天天跑去跟那農夫計較那幾斤糧食,草民還真心拉不下這臉。」
「……?」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無語了。
你這TM也太橫了一點吧。
衛輝府的田稅佔得總稅收的六成,這你也敢免?
不少稍有傲氣的官員臉都紅了,你小子這是在罵誰,你一個小小商人,拉不下這臉去跟找農夫要稅,我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官員,一天到晚就顧著找農民交稅。
這臉打得太狠了一點。
「哈哈!」
朱翊鏐聽得極爽,不禁大笑起來:「本王說得沒錯吧,就是那些知縣太過無能,天天就知道壓榨百姓,故而導致今日之局面,你看人家郭淡,連稅都免了,依本王看,二者都不能相提並論。」
郭淡瞅著朱翊鏐心裡也在笑,王爺,您千萬別謙虛,要是沒你的潞王府在,我可也不敢這麼做。哈哈……
申時行等樞要大臣,聽到朱翊鏐那囂張的聲音,是既憤怒,又鬱悶,更是無奈。這個罪魁禍首,如今竟然還敢這般囂張,萬曆犯了錯,他也不敢橫,只能耍無賴,躲在後宮裡面,不出來見人,哪敢如你這般囂張,真是豈有此理。
但,也只能豈有此理。
他們真心是無話可說,你不但將稅交齊,而且還免稅,這真是橫得沒邊,丫就沒有辦法跟郭淡去講道理。
這傢伙就不講道理。
萬曆對此是微微一笑,這是他們早就商量好的,又將契約遞給身邊的李貴,道:「朕方才看了下,沒有什麼問題,你們看看,若有問題大可提出來。」
李貴拿著契約又遞給首輔申時行。
申時行趕忙接過來,仔細看了起來,但是再仔細也就五頁紙,一會兒工夫便看完了。
申時行先是將契約遞給王家屏等人,凝思思索片刻,搖頭道:「你這契約不對,關於衛輝府的稅收,每年大概在三十萬兩,而你這上面並未寫明總稅收,你只寫了交予朝廷十八萬兩,衛輝府留下五萬兩,剩下的七萬兩哪去呢?」
說話時,他覺得臉有些發燙。
因為以目前衛輝府的情況,換任何一個官員去上任,絕對是要免稅的,人家郭淡還能上繳二十三萬兩,這已經非常不了不起,按理來說,他們不太好說什麼。
但是問題是今日郭淡太橫了一點,這要不說點什麼,好像看不起他似得。
申時行都已經有些自暴自棄,你反正這麼牛,那我給增添一點難度,也是應該的。
郭淡笑道:「首輔大人說得三十萬兩,應該是三年前的時候,這幾年可沒有這麼多。」
申時行眼中閃過一抹尷尬,厚著臉皮道:「這幾年是因為修建潞王府而導致的,而你承包衛輝府,是為了證明潞王府的修建不應該影響到衛輝府的財政,那理應按之前的來算。」
「首輔大人說得是,草民還就是按之前來算的,如果是按去年的來算,只怕還得讓朝廷撥錢給草民。」
郭淡呵呵一笑,不顧他們憤怒的眼神,繼續說道:「我查過當時的收支賬目,總稅收大概在三十萬兩出頭,起運和存留是七三分,七成交予國庫,地方官府留三成。三十萬兩算下來,交予國庫的應該是二十一萬兩,地方留下的應該是九萬兩。」
申時行好奇道:「既然你知道,那為何你這裡才繳納十八萬兩?」
郭淡笑道:「首輔大人不能只算收入,而不算支出,關於漕運支出、官府支出、火耗支出,等等,可也不是一筆小數目,我入駐之後,官府都得撤出,漕運也不需要,因為我這邊牙行直接付賬就行了,這些錢當然得減了。」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其實就賬目上而言,即便在修建潞王府之前,整個衛輝府的財政基本上是年年入不敷出,存留的稅錢,原本是不準亂用的,但基本上年年用得是所剩無幾,遇到一點天災,朝廷就還得撥款接濟,草民都還留了五萬兩放在那裡,一年之後,官府回來,還有些錢在手裡,但是也經不起他們折騰。呵呵。」
申時行只覺臉頰發疼,這臉打得太狠了一點。
姜應鱗、李植他們,平時是能言善辯,妙語連珠,但是每回遇到郭淡,他們經常是長時間的沉默,因為他們不管說什麼,郭淡一句話就能夠懟回去,你們能做到嗎?
你說得再好,沒錢都是白搭,關鍵上面那位皇帝,愛財如命,你跟他講道理,他不聽,你跟他講錢,他精神比誰都好。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