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6章 世上已無張居正

等徐夢晹徹底發泄完之後,徐茂才道:「老爺為何如此生氣?」

徐夢晹坐在椅子,微微喘著氣,是咬牙切齒道:「那些個傢伙,本事沒什麼本事,成天就知道指責別人的不是,馬政這麼多問題,又不是老夫造成的,他們卻指責老夫無所作為,管理失當,真是豈有此理。」

當初張居正變法雖然給明朝帶來一絲曙光,但根本問題,張居正並沒有解決,就是這階層固化的問題,他只是將整個官僚集團全部壓制住,但並沒有徹底剷除,其實各個方面都還存在不小的問題。

馬政的問題就更加多了,這戰馬是在逐年減少,而且質量堪憂,參差不齊,以次充好。

恰好前些天河南一名縣官上了一道奏章,彈劾當地的牧馬官員,疏於管理,任性的連馬廄都沒有,這馬匹到處亂跑,其實也就是丁點大的事,但是不少大臣就藉此指責徐夢晹管理不當,這戰馬年年減少,但太僕寺卻富得流油,這錢沒花出去,就證明你沒在管事。

雖然是借題發揮,但也不能說錯。

然而徐夢晹心裡也委屈。

這戰馬減少的根本原因,是在於牧場在萎縮,大量的牧場被那些皇親國戚侵佔。哪怕是拿錢去蒙古人那裡買,這錢一路過去,到了邊塞還能夠剩多少,而且對方還是敵人,這怎麼能買到好馬。

其實徐夢晹幹得還算是不錯,他知道這錢扔出去買不了什麼好馬,正好這些年又沒有什麼戰事,他索性就少買一些,從財政的角度來看,他其實幹得非常不錯,至少將錢存下來了。

徐茂好奇道:「難道他們真的因為那些傳言,開始彈劾老爺?」

徐夢晹道:「不然還能為什麼,也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說得是有鼻子有眼的。」

徐茂疑惑道:「就算是老爺你舉薦的郭淡,他們也不至於為此彈劾老爺,難道他們真的奈何不了郭淡,故而找老爺撒火?那還不如直接找郭淡,畢竟郭淡還只是一個小牙商。」

「事情哪有這麼簡單,方才我只是一時生氣才那麼說的。」徐夢晹嘆了口氣,道:「想不到兜兜轉轉,還是被卷了進去。」

徐茂面色一驚,道:「難道他們是認為老爺你暗中支持皇貴妃?」

徐夢晹點點頭。

「這可就糟糕了。」徐茂立刻意識到這事情的嚴重性。

當初李貴大太監可都說郭淡這主意可真是陰險。

但其實郭淡也就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當初徐夢晹就是想避開這事,才將郭淡推上去的,郭淡這回偏偏要將他拉進來。

那些官員也不至於說為了郭淡一個小牙商,去針對徐家,他們可沒有這麼無聊。

萬曆撤了禁軍,將銀子拿回來,他們也將郭淡拋之腦後,為了郭淡費那麼多精力,不值得。

他們聽到這消息,第一反應就是原來你興安伯是支持皇帝冊封鄭氏為皇貴妃,換而言之,就是支持皇帝廢長立幼。

這是禮教所不能容許的,誰若觸犯這一點,那就是觸犯整個士林的利益。

徐夢晹是百口莫辯,立刻成為眾矢之的。

徐夢晹哼了一聲道:「大不了老夫不幹了,就他們說得那些事,除非張閣老在世,否則的話,誰也處理不了。」

這老狐狸也是能屈能伸,他徐家這麼多代積累下來,有的是錢,他管理太僕寺這個油水部門,自己從來不撈,他知道這事的嚴重性,不能跟他們爭下去,只能認慫,我回家頤養天年。

「興安伯切不可意氣用事啊!」

只見那成國公朱應楨入得大堂來。

徐夢晹愣了下,站起身來,道:「成國公來了。」

朱應楨瞧了眼地上的碎片,嘆了口氣道:「興安伯,此事你做得有些過於草率啊!」

徐夢晹頓時一臉委屈道:「成國公有所不知,當初陛下希望從太僕寺支錢舉辦冊封大典,老夫就是不想捲入這事中,才舉薦郭淡給陛下的,之後老夫就跟郭淡撇清關係,可不是如他們說得那樣,老夫跟郭淡裡應外合,與郭淡接洽的是內相。」

萬曆傳出來的消息,是半真半假,弄得徐夢晹是沒法解釋。倘若他能夠解釋清楚,他舉薦郭淡,就是不想借錢給萬曆,那些大臣也不會針對他的,但是現在可就說不清。

「原來如此。」朱應楨點點頭,道:「但事已至此,興安伯難道認為自己還能夠全身而退么?張閣老就連死了都被他們給挖了出來。」

徐夢晹重重嘆了口氣。

朱應楨繼續安慰道:「你也無須過於擔憂,這事最終還是得看陛下的意思,我們可是支持你的。」

這太僕寺跟兵部息息相關,又掌控著財政大權,裡面的利益網是錯綜複雜,如果徐夢晹突然撂攤子,鬼知道頂上去的會是誰,很多人都想將自己的人推上去。

徐夢晹瞧了眼朱應楨,苦笑道:「老朽也不過是說說氣話,成國公勿要當真。」

這哪是什麼氣話,他事真的想退,但是他看朱應楨這反應,也知道這很難退,他不能不顧徐家在軍方的勢力。

正當這時,徐繼榮突然蹦蹦跳跳跑了進來,道:「爺爺,咦?朱伯父也在啊!小侄見過朱伯父。」

「賢侄無須多禮。」朱應楨看到這個活寶,笑著點點頭。

徐夢晹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徐繼榮忙道:「爺爺,孫兒想去錦衣衛。」

徐夢晹納悶道:「去錦衣衛?你小子又發什麼瘋。」

「孫兒就是想跟淡淡一塊。」徐繼榮嘻嘻笑道。

聽到「淡淡」,徐夢晹嘴角抽了抽,「去外面跪著。」

……

內閣。

「申首輔如何看這事?」

王家屏詢問道。

申時行猶豫片刻,嘆道:「老夫以為這事,不在於馬政,這事你我心知肚明,但即便就事論事,興安伯已經是幹得非常不錯。」

「非常不錯可也談不上吧。」王家屏道:「這馬政確實存在諸多問題,而這直接危及到國家安全,興安伯身為太僕寺卿,他並沒有想辦法解決這些問題,而我們身為內閣,不能視而不見啊!」

申時行瞧了眼王家屏,道:「你是想藉此提出馬政改革?」

王家屏點點頭。

申時行嘆道:「如果我們這時候提出變革,那隻會害了興安伯,而且,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好時機,興安伯一旦下來,將由誰頂下去?許多人可都想當這太僕寺卿,到時候朝中只會為了這事爭吵不休。」

王家屏道:「但是我們不能總是期望朝中能夠一團和氣,我們要輔助陛下勵精圖治,這才是為人臣子該做的事。」

申時行點點頭道:「這老夫明白,但這一切還是等立儲一事定下再說,否則的話,縱使你有再好的政策,只怕也會淹沒在他們的唾沫中。」

王家屏無奈的點點頭。

王家屏跟申時行是兩種人,王家屏是雄心壯志,要改革,要勵精圖治,但是申時行總是想和稀泥,他雖然阻止王家屏這時候站出來,但同時他又將彈劾徐夢晹的奏章給送上去,他不願意讓人覺得他是支持皇帝的,但他也不想讓皇帝認為,他是不支持的。

此時,萬曆半躺在卧榻上,看著司禮監送來的奏章,樂呵呵直笑。

一旁的李貴好奇道:「陛下,這奏章好像是彈劾興安伯的?」

「是啊!呵呵。」

「陛下為何看得發笑?」

萬曆慢悠悠的坐起身來,將奏章往桌上一扔,笑道:「朕是在笑他們明明就是想殺雞儆猴,卻能夠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大義凜然,想那文天祥、岳飛皆不過如此,唉……」

說到後面,他卻是一聲哀嘆,面露悲哀之色。

這些奏章中,都是在彈劾徐夢晹管理不當,說得也是有理有據,但就沒有人提過解決之策。

可見他們針對的是人,而非是事,這個人還不是徐夢晹,就是他萬曆。

誰也不準支持他廢長立幼。

他以為清算張居正之後,就沒有人管他,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但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一個張居正倒下,千千萬萬個畸形版的張居正站了起來,他現在幹什麼都被大臣反對,立皇貴妃就是他的反擊,但顯然這激起了更大的反彈。

李貴小心翼翼道:「不過這不是陛下希望見到的么?」

「是呀!這不就是朕希望見到的嗎?」萬曆突然皺了皺眉頭,旋即陷入了沉思之中。

……

而此時郭淡倒是非常清閑,徐夢晹那邊不出結果,他也無法運作皇帝的錢,而牙行這邊又再進行重組,暫時也沒有什麼事可干,他只是計畫,具體該怎麼規劃部門,具體事宜還是寇涴紗在做。

今兒見天氣不錯,他換上錦衣衛的制服,準備去衛所那邊看看。

哪知剛剛出門便遇上徐繼榮。

「淡淡,我又為了你受委屈了。」

徐繼榮幽怨的看著郭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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