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魯利亞的小修女 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弗洛伊德,那裡是什麼東西?哦,狗屁。

說這話的男人聲音有點熟,但是這些話本身只是沒有條理的隻言片語,就像你用遙控器搜索頻道時你常聽到的話。她這輩子不認識叫弗洛伊德的人。然而一切才剛剛開始。甚至在她看見那個身穿紅色圍裙的小女孩之前,這些話仍然沒有什麼條理。

正是這個小女孩讓感覺越來越強烈。卡羅爾說:「哦——哦,我有了那種感覺。」

穿紅圍裙的女孩在一家叫卡森的鄉村超市前,超市出售啤酒、葡萄酒、雜貨、新鮮魚餌、彩票。她蹲著身子,屁股懸在兩隻腳踝之間,鮮紅色的圍裙皺巴巴地褶在小腿中間。她正在玩一個娃娃。黃頭髮的娃娃很臟,是那種圓咕隆咚塞滿填充材料沒有骨頭的娃娃。

比爾問道:「什麼感覺?」

「你知道。那種只能用法語才說得出來的感覺。幫幫我!」

他說:「déjà vu(似曾相識)。」

「就是這感覺。」她說,然後轉身又一次看著小女孩。卡羅爾想,小女孩會抓著一條腿把娃娃倒提起來,娃娃骯髒的黃頭髮隨之垂下來。

但是小女孩已經把娃娃丟棄在商店粗糙的灰色台階上,走過去看一隻關在一輛旅行車後面的狗。然後比爾和卡羅爾·謝爾頓駛過一段彎道,商店離開了視線。

卡羅爾問:「還有多遠?」

比爾挑起一條眉毛看著她,嘴角有一個酒窩——左邊的眉毛,右邊的酒窩,他總是這樣。這副表情彷彿在說:你覺得我開心,實際上我真的很生氣。結婚以來我都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了,我真的很生氣。雖然你不知道,那是因為你最多看透我五厘米,然後就看不到更深處了。

但是她看得比他想的深,這是婚姻的秘密。也許他也有自己的秘密。當然,他們也有兩人共同保守的秘密。

「我不知道,」他說,「我從沒來過這裡。」

「但是你肯定我們走對了路。」

「走過堤道上了薩尼貝爾島,只有一條路,」他說,「這條路一直延伸到開普提瓦島,在那之前我們會到達棕櫚屋。我保證。」

他的眉峰開始放緩,酒窩開始消失。他正在恢複她所謂的「了不起的水平」。她已經有點討厭這「了不起的水平」了,但是她更討厭他眉毛和酒窩的樣子;還有當他認為你問了愚蠢的問題時,他譏諷地說「你說什麼?」的樣子;當他想表現出沉思而習慣地把下唇包住上唇的樣子。

「比爾?」

「嗯?」

「你認識叫弗洛伊德的人嗎?」

「有一個弗洛伊德·丹寧。在基督救世主學校高年級的時候,他和我在樓下開了個快餐酒吧。我跟你說起過他,不是嗎?某個星期五他偷了賣可樂的錢,帶上女朋友上紐約過周末去了。結果他被停學,女朋友也被開除了。你怎麼想起他來了?」

「我也不知道」這比告訴比爾和他一起上學的那個弗洛伊德不是她腦子裡正在說話的那個聲音要容易得多。至少,她不認為他們是同一個人。

她想:二度蜜月,你是這麼叫的。看著867公路兩邊的棕掏樹,一隻白鳥沿著路肩昂首闊步,像一個憤怒的傳教士。有一個標牌上寫著:塞米諾爾野生動植物公園,每車十元。是啊,佛羅里達是陽光之州、好客之州,更是二度蜜月之州。25年前比爾·謝爾頓和卡羅爾·謝爾頓(以前叫卡羅爾·奧尼爾,來自馬薩諸塞州的利恩)就來這裡度過了他們的第一次蜜月。只是那次在另一邊,大西洋那邊,在一間小屋,衣櫃的抽屜里還有蟑螂。他不停地撫摸我。但是還好,那時候我希望有人撫摸。該死,我希望像《飄》裡面的亞特蘭大那樣被點燃,他點燃了我,改造了我,然後又點燃了我。現在已經是銀婚了,25年就是銀婚。

他們接近一段彎道,她在想:路的右邊有三個十字架。一個大的兩側立著兩個小的。兩個小的是合成板做的。中間那個是白樺木的,上面有一幅很小的17歲男孩的照片。在一個醉酒的夜晚,也是他最後的醉酒之夜,在這段彎道上,他的車失去了控制。是他的女朋友和她的小姐妹們在這裡做了標記——

比爾駛過了這段彎道。一對身體豐滿羽毛髮亮的烏鴉從碎石路面上凝結的一灘血跡上飛了起來。鳥兒吃得那麼飽,卡羅爾在它們飛起來之前還不能肯定鳥兒是否打算離開。沒有十字架,左邊沒有,右邊也沒有。路中間有什麼動物被碾死了,美洲旱獺或者其他什麼東西,正從——輛從未到過梅森迪克森線(傳統的美國南北方分界線)以北的豪華汽車底下經過。

弗洛伊德,那裡是什麼東西?

「出什麼事了?」

「呃?」他看著他,有點困惑,有點瘋狂。

「你坐得像螺釘那麼直。背抽筋嗎?」

「有一點。」她逐漸讓背鬆弛下來,「剛才我又有那種感覺——似曾相識。」

「還有嗎?」

「現在沒有了。」她說,但她在撒謊。這種感覺已經減弱了一點點,但只是一點點。她以前有過這種感覺,卻從未如此連續不斷。它來來去去,但是從來不曾遠離。自從關於弗洛伊德的那件事開始縈繞在她的腦際——然後那個穿著紅圍裙的小女孩,她就意識到了那種感覺。

但是她在這兩件事之前真的沒有感覺到什麼嗎?當他們走下李爾35飛機的舷梯被佛羅里達州福梅爾市的酷熱所包圍時,這種感覺還沒有開始嗎?或者更早些時候?從波士頓來時?

前面有一個十字路口,上面是閃爍的黃燈,她想:右邊是舊車車場,還有一個薩尼貝爾社區劇院的標牌。

然後她想:不,就像十字架一樣,這是一種強烈但虛幻的感覺。

十字路口到了。右邊是舊車車場——帕爾姆戴爾汽車公司。卡羅爾真正感到了心驚肉跳,突然襲來的感覺比不安更為強烈,她告訴自己不要再那麼蠢了。佛羅里達到處都是舊車車場,如果你在每個十字路口預測有一個舊車車場,那麼概率遲早會讓你變成一個預言家。這是幾百年來巫師們慣用的伎倆。

而且也沒有劇院標誌。

但是有另一塊標牌。是聖母瑪利亞,那個縈繞她童年時光的幽靈——伸出雙手,姿勢像在卡羅爾的一枚大圓項鏈墜上那樣。這枚墜子是卡羅爾的祖母在卡羅爾十歲生日時送給她的。她的祖母把這枚墜子按在她的手裡,鏈子繞在她的指頭上,說:「你一直帶著它直到長大,因為艱難的日子就要來了。」她一直帶它,小學、中學,直到高中她都戴著它。她帶著這枚墜子,直到慢慢發育的胸部將它包圍起來,就像平凡的奇蹟。然後,可能是在和全班同學到漢普頓海灘的旅途中,她丟失了這枚墜子。在回家的公共汽車上,她初次嘗到了用舌頭接吻的感覺。那個男孩是布奇·蘇西,她能夠嘗到他吃過的棉花糖味。

那枚丟失了很久的墜子上的瑪利亞和標牌上的瑪利亞幾乎有著一模一樣的表情,那種讓你對任何不純潔的念頭都有犯罪感的表情,哪怕你想的只是一塊花生黃油三明治。在瑪利亞下面,標牌上寫著:仁慈的聖母幫助佛羅里達無家可歸之人——你願幫助我們嗎?

嘿,瑪利亞,你有什麼經歷——

這次不止一個聲音——許多聲音,女孩的聲音,幽靈般唱頌歌的聲音。這些都是平凡的奇蹟,還有普通的幽靈。當你老了就會發現這些東西。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她知道他的語氣,她還知道他挑眉毛露酒窩的樣子。比爾的語氣像在說我只不過假裝生氣,實際上他真的已經生氣了,至少有一點。

「沒有。」她儘力地朝他擠出微笑。

「你真的看起來不像你自己了。也許你不該在飛機上睡覺。」

她說:「也許你說得對。」這樣說不僅僅是取悅他,畢竟有多少女人能夠在開普提瓦島為她們的25周年結婚紀念日度第二次蜜月呢?包下李爾噴氣式機來回往返?在你鈔票總嫌不夠花(至少當你在月底打出萬事達卡的賬單時)的一個地方呆十天?在那種地方,如果想按摩,就會有一個高大的瑞典俏妞來到你六間房的海灘度假屋內用拳頭給你敲敲打打?

然而以前卻不是這樣的。她初遇比爾是在一個全市的高中舞會上,三年後又在大學碰上了(又一個平凡的奇蹟)。結婚時他的工作是看門人,因為電腦行業沒有空缺的職位。那是1973年,那時電腦還不是那麼普及。他們住在里維爾一個骯髒的地方,不在海灘上,但是離海灘很近。每天晚上都有人不斷地上樓,向那兩個住在他們樓上面帶菜色的傢伙買毒品,而且還無休無止地聽著60年代的靡靡之音。卡羅爾常常是清醒地躺著,等待著吵鬧開始。她想:我們永遠都不可能離開這裡了,在憂鬱的奶油切爾樂隊的歌聲中,在有碰碰車的海灘上,我們將逐漸衰老死去。

比爾下班後筋疲力盡,在噪音中也能熟睡。他側躺著身子,有時一隻手搭在她的臀部上。特別是樓上的傢伙與他們的主顧吵架時,如果他的手沒放在她的臀部,她常常會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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