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注釋說明

為了記錄與我的回憶不同的聲音,書中添加了一些章節附註。關於盧克燒傷和肖恩從托盤墜落的故事的記錄極其重要,需要額外評述。

對於這兩次事故,不同的人描述千差萬別。就拿盧克燒傷那次來說,當時在場的每個人要麼記得見過一個不在現場的人,要麼不記得見過一個本來在場的人。爸爸看見了盧克,盧克也看見了爸爸。盧克看見了我,但我沒看見爸爸,爸爸也沒看見我。我看見了理查德,理查德也看見了我,但理查德沒看見爸爸,爸爸和盧克也都沒看見理查德。究竟是什麼造成了這樣一座矛盾的旋轉木馬?在經過一圈又一圈旋轉之後,當音樂終於停止,唯一一個大家一致同意那天在場的人就是盧克。

肖恩從托盤墜落一事更讓人費解。我當時不在現場。我的描述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但我相信事實就是如此,因為多年來我聽到很多人這麼講述,因為泰勒也聽過同樣的故事。十五年後,他記得的經過與我的一樣,所以我把它寫了下來。然後另一個故事版本出現了,它堅稱,沒有等待的過程,有人立刻打電話叫了直升機。

如果我說這些細節不重要,說不管你相信哪個版本,「總體畫面」都是一樣的,那我便是在撒謊。這些細節很重要。要麼是父親讓盧克獨自下了山,要麼沒有;要麼是他把頭部受重傷的肖恩留在太陽底下,要麼沒有。那些細節展現的是不同的父親,不同的人。

對於肖恩墜落事件我不知該相信哪種說法。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關於盧克燒傷事件我也不知該相信哪個版本,而我當時就在現場。我可以重返那一刻。盧克躺在草地上。我環顧四周,一個人也沒有,沒有父親的影子,我記憶的邊緣甚至沒有他的任何蹤影。他不在那裡。但在盧克的回憶里,父親在場,將他輕輕放進浴缸,為他實施順勢療法治療休克。

我從其中得到一種糾正,不是對我記憶的糾正,而是對我理解的糾正。我們每個人都比別人講述的故事中賦予我們的角色更複雜。在家庭中尤其如此。當我的一個哥哥首次讀到我對肖恩墜落的描述時,寫信給我:「我無法想像爸爸會打911。在那之前肖恩就會先死掉。」但也許不是這樣。也許,在聽到兒子頭骨破裂,骨頭和大腦在水泥地上發出凄涼的撞擊聲時,我們的父親並不是我們所以為的那個人,並不是多年後我們設想中的那個人。我一直知道父親愛他的孩子們,愛得強烈;我也一直相信他對醫生的仇恨更強烈。但也許不是那樣。也許,在那一刻,在真正的危機時刻,他的愛戰勝了他的恐懼和仇恨。

也許真正的悲劇在於,他之所以會以這種方式活在我們心中,活在我和哥哥的心中,正是因為他在其他時刻——成千上萬的小戲劇和小危機——的反應讓我們看到了他就是那樣的角色。讓我們相信,如果我們摔下來,他會放手不管。我們會先死去。

我們都比故事分配給我們的角色更複雜。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寫下這本回憶錄更能揭示這個真相——試圖在紙上了解我所愛的家人,靠幾句話來捕捉他們的全部意義,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這是我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在記憶中的故事之外再講述另一個故事。一個夏日,一場大火,一股肉的燒焦氣味,有一位父親,在幫助他的兒子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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