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冰血之歌 第454章 永恆的英雄

形骸也見到了那屍海。

它死寂的橫在那兒,佔領了平原,無聲宣告著它的國度。它沉默著,收斂著,消去了死後的腐朽與凄涼,沒有冤魂升起,沒有殭屍行走,沒有陰影籠罩,沒有瘟疫的跡象。

在形骸這樣熟識道法的人眼裡,此地經過長久、及時的除靈,消除了隱患,驅逐了亡者,隱去了一切證據,連招魂的餘地都沒有,連殘魄的痕迹也找不到。

自從離開軍營之後,形骸就找不到孟六爻他們,原來他們來了這裡。

他們僅僅是來凈化此地的?

形骸輕易看穿了藏東山敗北的原因:華亭戰甲由內而外損毀,強烈的真氣將人體變作火藥,以覺醒者的龍火橫掃戰場。

此舉需有深奧的學識,那人對道法造詣神乎其技,爐火純青,當世唯有寥寥數人能悄然操縱旁人體內的真氣,彷彿當年費蘭曲的星辰披風。

夢兒,是你做的,對么?

在營帳中,藏東山那威嚴、急促、緊迫、陰沉的臉,浮現在形骸眼前,明晃晃的刀劍對準了道術士,對準了形骸。

夢兒不可避免的會這麼做,敵強我弱,唯有先下手,才能挽回局面。形骸為什麼早沒料到?他一直以為夢兒是世上最脆弱的少女,離不開形骸的援助,離不開形骸的照顧。

她不是。

她是好情人,她是長公主,她是道術士,她是陰謀家,她是掌權者,她是劊子手,她是女聖賢,她是女魔神,她有種種崇高可畏的身份。但她絕不脆弱,絕不手軟,即使沒有形骸,她也能戰勝敵人。

為何不讓形骸提前知道?

也許事發突然,兵部臨時決定應戰,她也緊急制定了策略。也許形骸還太年輕,她怕形骸沉不住氣,泄露了天機?又也許她害怕在形骸面前顯露另一面?

如果她了解形骸,就不必害怕,形骸仍深愛著她,只是不會再時時刻刻為她擔驚受怕了。

他運用放浪形骸功,掩去了華亭戰甲內外燃燒的蹤跡,他盡量做得巧妙,即使再仔細的看客也瞧不出端倪來。

聽說另一軍團在追擊孟如令時覆滅,道術士們或許無法同時趕往兩地,孟六爻不在,多半是夢兒親自出手了。孟家之中,除了她之外,更有何人能制住孟如令與裴柏頸聯手?

他想起了那風聖鳳顏堂的參謀,他無疑是孟輕囈的人。夢兒是如何得知這些消息的?她與那敏士聯手了么?

又或許她有法子從孟如令心中探知一切?

沉折。

形骸離開屍海,他感到離沉折已經很近,形骸的冥火來自於沉折,而沉折的冥火從未有此刻這般強烈。

形骸全速趕路,已不遺餘力。

他見到了另一片屍海。就彷彿這天下一瞬間皆是死屍橫陳的墳墓。在這裡,處置屍骨的手法極端粗糙,只是匆匆一燒了事。有些屍體上的殘魄蘇醒,屍氣濃重,成了慢慢遊走的殭屍,但由於燒傷太重,這些殭屍也「活」不了多久。而在空中,幽靈若隱若現,這兒逐漸變作陰影境地,眼下尚不嚴重,但幾年之後,將會不可收拾。

可現在卻不忙處置了。

他招來亡靈審問,那亡靈支離破碎的說了經過。

是藏家軍團屠殺了拜家的僧兵。

孟家的好運真令人彷彿做著永不停息的美夢。

若消息傳開,藏家將成為眾矢之的,任何信奉純火教的宗族,無論是虔誠還是虛偽,都將公開與藏家為敵。

藏家或許仍有人人忌憚的兵力,但這創傷更多是在心靈與士氣上的。他們會迷失,會惶恐,信仰會崩潰,內外交困,風雨飄搖。

但形骸卻高興不起來:沉折在哪兒?他為何要與拜家衝突?從腳印看來,大軍繼續前往樹海國方向,但沉折的冥火卻在相反處。發生了什麼?為何會有這樣的分歧?為何形骸如此不安?

他立即再度出發。

這一回他遇上了一個半死人,半死人在黑夜中搖搖晃晃的跑著,此人蓬頭垢面,背上曾受了傷,此刻已然痊癒,但一隻眼卻被人刺瞎,只怕永世殘缺。他手中拿著骨灰飛刀,見到形骸,如見鬼怪,扔了過來,形骸手法巧妙,將骨灰飛刀接住。

是拜風豹。

拜風豹認出形骸,心驚肉跳,駭然道:「饒命!饒命!我不敢與你做對了!」

形骸認為自己不是他的敵人,他暫且決定讓拜風豹活著,聽他說出真相。

拜風豹於是答道:「藏沉折藏沉折養著一個冥火的妖女!咱們硬闖入軍營,那些兵痞子不敢阻攔。利垂光將那妖女活活燒死了!藏沉折像瘋了一樣,藏家像瘋了一樣,他們殺光了咱們的人!他們居然敢對神教的高僧動手?拜天華與五行僧去追藏沉折了!他們完了!藏家完了!哈哈,哈哈哈!藏沉折必死無疑。」

他大笑著,不知道有何可笑。

丫頭死了?

形骸心痛的似被剜去一塊肉,他理解沉折,但他無法想像沉折會陷入怎樣的情形。緣會留給形骸的是仇恨,沉折的悲哀卻深的猶如海洋。

仇恨支撐一個人,悲哀毀滅一個人。

殺了拜風豹,但又能怎樣?這件事必將流傳回國。道術士用的是陰謀,手法隱秘,藏家與僧兵的廝殺,證據無處不在。

他放拜風豹走了,卻消去了他的記憶,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麼做,這不過是欲蓋彌彰罷了。

如此說來,沉折非殺了五行僧,替丫頭報仇不可,換做形骸,也會如此。誰若殺了孟輕囈,或是害了白雪兒,形骸會將那人投入地獄。

他接近沉折的冥火,但他不在那兒。懸崖的廢墟,雜亂的戰場,這兒的殺意仍未散去,莫名的令人惶恐,彷彿曾有巨巫降臨於此。

五行僧不在此地,也未有魂魄,但他們的衣物卻留下了。拜天華、洗塵、辛樹、利垂光,這剩餘的四位純火寺高僧被沉折一人擊敗,而且粉身碎骨。

形骸也無把握能辦到這一點,不得不承認,沉折比形骸更強。只要沉折活著,形骸願欣然接受這結論。

他想要呼喊,但很快意識到不用。地上有個溝渠,溝渠中殘留冥火,沉折的冥火。這是他留給形骸的訊息。

他的遺言?

形骸支持不住,形骸瀕臨崩潰,他反覆由生到死,由死復生,本已不會哭泣,但他想刺瞎自己的眼,挖去自己的腦袋,讓自己以血淚宣洩,隔絕這莫大的痛苦。

他不知道失去沉折會如此悲慟,如此絕望。

他真正的親人,他唯一的兄弟,他救命的恩人,他冥火的源頭。

冥火中,有人說道:

「行海,我將死去,但我已報了仇,再無遺憾。我本該早些離開這裡,躲到遙遠隱蔽的地方去,在那兒找尋讓丫頭變作活人的法子。

但我猶豫了,我拋不下軍團,拋不下榮譽,拋不下家族,拋不下塵緣。於是丫頭死了,我的旅程,我的苦難也終於到頭。」

這混賬,形骸從不知道他有這般多話!如果真要逝去,為何要遺留冥火,在形骸心上一刀刀刺出血來?

沉折又道:「我兌現了諾言,希望不算太遲。

我恨這世界,恨凡人的愚昧與卑劣,恨盜火徒遭遇的不公,恨藏東山爺爺被被孟家暗算而死。我料想你或許不知道,但以你的智慧,最終都能看穿。

我不怪你,我們都身不由己。

我的眼能看到命運的絲線,那是萬物間的牽連,甚至是萬物的構成與變數。因此,我比誰都清楚凡人的陰險與卑鄙。

盜火徒的詛咒只是將人的陰暗面揭露出來,他們都戴著面具,本質上,他們都是野獸。

是,人是野獸。

他們飢餓,他們渴血,他們繁衍,他們生存。他們用文明遮掩了野獸的一面,但野獸總會暴露出來,展現他們醜陋的面目。

盜火徒揭開了他們的面具,看到了他們的本質。

我們,讓他們,放浪形骸。」

他的冥火變得雜亂起伏,形骸不得不集中精神。

沉折說的對嗎?人本質是兇殘而醜惡的嗎?人如老虎,盜火徒如血肉,以血肉去誘惑餓虎,餓虎自會發狂。

沉折又說道:「盜火徒盜火徒並非低下的蛆蟲,他們曾比仙神更光輝。但世道變了,英雄墮落,惡徒招搖。高尚者不容於此,卑微者卻平步青雲。我們錯了,我們不該離開西海,我們不該一走了之,我們不該不該享受安逸,命運讓我們付出慘重的代價。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我要離開了。你對我說過那些陰間、輪迴,古怪離奇的、道術士的歪理學說,我或許或許能夠證實了。

我守住了諾言,祝你一切都好。」

那冥火浮上空中,隨風而去,這冥火的主人去了哪兒?陰間?輪迴?古怪離奇之處?又或是形骸今後每一個夢境之中?

沒有屍首,他是否還可能活著?不,不,形骸感覺不到他了,這殘忍的鐵證粉碎了形骸的希望。

形骸這才明白,如果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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