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純火寺的和尚,和尚皆已成屍骸,其中無人活著,因那落花陣令他們同生共死。
眾將皆疲憊不堪,心情沉重純火寺是國教,純火寺的僧人受舉國尊重。藏家是來獵殺敵人的,卻將這些聖徒殘忍的殺害。拜風豹逃得不知去向,此事若傳回國內,藏家與純火寺必然形同水火。
但那又如何?
與藏家為敵者,雖神佛亦誅之。
沉折已然不在,不知還會不會回來,他們又該去哪兒?
眾將士不約而同望向藏風宣他是沉折的大弟子,先前英勇作戰,救了大伙兒,立下的功勞眾人皆看在眼裡,此時隱約已將他視作首領。
藏風宣明白眾人心意,他不懂後續之事,不懂複雜的政局,他只知道他們不能停下。
沉折曾對藏風宣說過一個地名,如果沉折未歸,或許他會去那兒。
他道「誰知道樹海國的柏舟在哪兒?」
有人拿來地圖,藏風宣召集剩餘兵馬,焚燒屍體,隨即出兵,進入樹海國國土。
孤獨的懸崖仰望冰冷的天空,俯視死寂的深淵。
沉折坐在這孤獨的懸崖上,世界的黑夜折磨著他,滲透著他。這世間不再有溫暖,不再有希望,不再有公正,不再有值得留戀的人物。
甚至連屬下,連親人,連好友,連家國都是如此。
他們都被純火寺束縛著,思維受到污染,行動險惡、充滿偏見,他們爭名逐利,他們殺善欺弱,他們愚不可及,他們墮入瘋魔。
他們不理解盜火徒的悲苦。
唯有形骸能,但他正逐漸解脫,沉折不願再接近他。沉折不祥,他身邊的人都將遭受厄運。
他情願將這厄運帶給仇人。
長袍霍霍作響,四個老僧落在懸崖,冷月黑雲,四僧臉色陰沉,目露凶光,讓沉折想起那些折磨丫頭,死在沉折手上的村民。
拜天華皺眉道「魔頭,休想逃脫!」
為什麼?沉折為何要逃?你們為何不逃?
沉折轉過身,已是活屍面容。四僧皆受震動,怒喝道「果然你也是冥火的魔頭!」
活屍身上綻放太陽的光芒,這湮滅的魔鬼如同神聖的天神。
沉折心道「你們都會死在這裡,兇手。」
金影一閃一滅,他一劍已刺中辛樹,辛樹「啊」地一叫,渾身木氣飛揚,急速治癒傷勢,同時手掌變作叢叢樹木,纏繞住沉折手臂。沉折如水般流開,不受分毫禁錮。
辛樹受傷處在心臟,但卻未死,真氣滔滔,仍極為雄厚。沉折見他身上有無形的絲線,與其餘三僧連在一塊兒,這傷勢由四僧共同承擔下來。
落花功?
拜天華身上綻放四層光芒,已使出星知老僧傳授的「四神體」,到此地步,他幾有不死不滅之能。而他影火已練到第七層境界,功力比之沉折只稍遜半籌。他喊道「魔頭!送你踏入輪迴!」突然打出一拳,此拳挾屠龍誅仙之威,浩浩蕩蕩朝沉折打來。
沉折使一招「潮起潮湧」,掌力似海風巨浪,兩人對了一招,各自退開半步,真氣擴散,波及里許,草木升天,飛石墜崖。
利垂光喝道「我燒死你,就像燒那小妖女一般!」倏然渾身火焰熊熊,飄忽搖擺,沖向沉折。他這招「燭火朦朧」非但令掌心熾熱,更使身形渺茫,敵人萬難辨別他行蹤動向。但沉折斬出一劍,光閃電行,利垂光咽喉中劍,發出「梆」地一聲響。他臉色劇變,朝後飄去。若非四僧以落花功分擔傷勢,此招已令他重傷不支。
拜天華一聲呼喝,手按地面,使出「飛龍墜地」,剎那間,土行真氣涌動地表,令沉折如陷入流沙之中,身軀沉重,行動遲緩。拜天華喊道「此時取他性命!」
洗塵喜道「好極!」徑直襲向沉折,一道水光掠空而過,此招叫「抽刀斷水」,以迅速的水行真氣傷敵,威力委實驚人。沉折半轉身,蒼龍劍虛劈幾下,洗塵身上水波泛起漣漪,被血染紅,劇痛之下,慌忙避讓,他體外披著水行護罩,誰知仍被沉折所傷。
拜天華大步走上前來,一掌掌打出,暗含萬斤力道。沉折還以海魔拳的萬里汪洋劍招,也是一劍強過一劍,一浪高過一浪。這兩人激戰,懸崖震顫,大地龜裂,真氣好似颶風,有如海嘯,連山神元靈也落荒而逃。
辛樹抱起一根巨樹,朝沉折扔了過去,驀然間,巨樹上裂縫,無數尖刺伸出,刺向沉折。沉折周身劍光如雨,將尖刺根根斬斷。拜天華趁勢一招「地龍翻身」,一肘擊向沉折胸口。利垂光、洗塵也各自全力出招,頃刻間力道如排山倒海,鋪天蓋地般攻至。
沉折倏然變招,他長劍往下一斬,懸崖斷裂,眾僧驚呼,隨之往下墜落,亂石當空,雜亂無章,但就在這繚亂之中,沉折仍看得明白,他刺出四劍,擊中四僧要害。但四僧只是嚇了一跳,受了輕傷,各自在空中變向,轉動數下,在下方一處平台上站定。沉折隨風漂浮,緩緩降落。
懸崖高有百丈,這四僧原本即使不被沉折刺傷,也會摔斷腿骨,但拜天華這四神體連夢海也能應對自如,加上落花功均分體質,這四僧皆與他一般堅固強悍。
縱然這四僧立於不敗之地,但想起剛剛激斗,不禁駭然。洗塵道「此人似對咱們功夫了如指掌,算的一清二楚,這是何道理?」
拜天華嘆道「他似有看透命運,預知將來的手段,又或是我等心思皆被他看穿,故而咱們奈何他不得。」
另三僧急道「師兄!這可如何是好?」洗塵又道「他明明是靈陽仙,為何又是冥火鬼,卻使得是迷霧師的功夫?」
拜天華道「並非尋常迷霧師,我等縱然能預測,但未必能如他一般準確及時,這隻怕是巨巫的邪法。」
辛樹道「這可如何對付?」
拜天華朗聲道「何必驚慌?對付明眼之人,只需盲他雙眼就好!」雙手往外一分,只聽哐啷聲響,五圈翡翠圓環從僧袍中飛出,箍住他粗壯的臂膀與脖子。
這這五玉神功亦是迷霧師引以為傲的絕學,修士尋找最精純的五色翡翠,佩戴身上,養玉數百年,一旦練成,可藉助翡翠之力,令人的軀體至臻至善,達於極限,且在少時之內跳出命運之外,招式再難預測。其餘三僧見他使出這功夫來,皆驚喜交加。
拜天華撲向沉折,身法快如光逝,沉折動作遲疑,似無法判斷拜天華身影,只得將長劍旋轉,只聽一聲轟鳴,兩人分開。拜天華身上有一道劍痕,但沉折口吐鮮血,身子搖晃。三僧歡呼道「中了!」
緊接著,拜天華再上,另三僧見有機可趁,同時夾攻。沉折觀測另三人,倒也不難應對,只是拜天華已全然無法辨別,他動作快到極處,靈巧得不可思議,然則手腳又力大無窮,招招皆可震山裂地。沉折稍一分心,就被拜天華擊傷。他反擊過去,然則收效甚微,只留下輕微傷口。
如此鬥了五十招,拜天華雙拳齊發,震開沉折長劍,旋即全力一擊「五龍內亂」,將五行真氣注入沉折體內,沉折自身真氣再不受控,由內而外爆發出來,沉折身子搖晃,慘叫一聲,雙眼炸開,鮮血狂涌。他急速後撤,背後一痛,撞在了山壁上。
他無路可退。
腳下窸窣作響,他踩中了什麼東西,散發出一股焦味,似乎裂開了,粉碎了,飄散在空中。
那是丫頭的屍骨。
沉折什麼都看不見,但他能感受得到,面對這純火寺的第一高手,沉折報不了仇,他連丫頭的遺骸都無法保全。
丫頭,丫頭,我可憐的女兒。
他流淚,但流下的是血,他想抬頭再看一眼夜空,但雙眼已盲,他心臟劇痛,五臟六腑也受了重傷,再難奮戰下去,純火寺贏了,這些蠻橫殘忍的和尚再一次得逞,消滅了邪魔,守護了所謂的天道。
他們一貫能贏,千百年來不一直如此么?
天道就一定是對的么?冥火就一定是詛咒么?人低於仙,妖低於人,盜火徒低於任何活物,甚至連死物都不如,所以他們就該死?
錯了,你明白這是錯的。
冥火是最強的火,陽火不過是冥火的變數。盜火徒並非孽種,而是巨巫造神之外的傑作。
那為何我們會受苦?
因為我們不容於天理。
天理是誰定的?
是天神欺騙了巨巫。
若天理錯了,那又該如何?
噩夢般的天空中回蕩著笑聲,那笑聲震撼了乾坤,充斥這宇宙。那自幼的噩夢,那空中的惡魔,那未知的恐懼,那粉碎的身軀,那神秘的圖案,終於再一次眷顧沉折。
若天理錯了,那就滅了天理!若天神錯了,那就滅了天神!若違背了初衷,那就從頭來過!已死之人,不會再死,那只是重生的契機。
你是誰?
你可以叫我後卿。
這是什麼功夫?
它叫滅理神功,當然你也可叫它折戟沉沙訣。
你是巨巫么?
後卿不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