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茫茫草原 第213章 天地獨行俠

燭九朝胡剌蒙怒目而視,恨不得將他一劍殺了。但聽說此人武功高強,此刻身前身後又有大軍環繞,這一招只怕殺不死他。縱然當真能殺,眾人定會被蜂擁而來的牧民士兵淹沒,燭九和形骸即使能夠逃脫,其餘女子下場唯有更慘。

他此生從未肩負過這般重任,也從未遇上過這般大難,剎那間,他感到茫然、憤怒、無助、暈眩,不由自主的朝形骸望去。

形骸卻出奇的平靜,臉上並無喜怒之色,卻讓燭九感到不解。他這位安答一貫嘮叨,好打不平,情緒顯著,並非深沉、鎮定的人,照以往情形,他頭一個會叫嚷開,挺身而出,直斥其非,但為何他現在成了啞巴?為何毫無動作?為何任由這惡人囂張?

為何這周圍這般冷?為何這黑夜這般暗?為何大伙兒都默不作聲了?為何那胡剌蒙的笑容漸漸消退?

為何?

燭九忽然害怕起來,他覺得安答不是安答,變成了草原上的魁京,那吸血殺人的魔頭,他仍是形骸的樣貌,但他身上的氣,他身上的靜,他看人的眼神,他雕塑般的站姿,都使人由內而外的顫慄。

他忍不住想從形骸身邊逃開,但硬生生止住自己,又覺得喘不過氣,冷得身子發顫。

胡剌蒙指著形骸怒道:「你小子搗什麼鬼?你到底是誰?」

燭九心想:「這強盜也感到怕了么?他也察覺到安答的危險了么?他看似張狂,可他已嚇得臉都白了。」

形骸道:「我是龍火貴族,龍國的宮槐伯爵,懲奸除惡的俠客,除妖降魔的道術士。」

胡剌蒙看了看所有人,所有人都害怕,都在發抖,都想後退,他顫聲道:「你使得什麼妖法?」

形骸不答反問:「你強迫那些逃到這裡、向你求助的紫怡部女子與你同眠,對不對?」

胡剌蒙仰天大笑,但燭九卻覺得他那聲音似在哭嚎,胡剌蒙又道:「不錯,老子睡了她們,每一個都睡了好幾遍。不僅是老子,老子手下幾個得力的將軍也都睡過了。」

形骸道:「紫怡部對沃谷族而言神聖尊貴,你何膽如此作惡?」

胡剌蒙罵道:「你這龍國雜碎碰得,我就碰不得?她們與你走了這許多天,每個都陪你好過了,你憑什麼說我?」

形骸道:「人非禽獸,豈能肆意妄為?我與你不同,我對她們始終以禮相待,不曾絲毫冒犯。」

胡剌蒙笑得身子直哆嗦,他道:「那你准不是男人,是個太監!」

形骸倏然斬出一劍,胡剌蒙慘叫一聲,捂住胯下,躺倒在地,又扯著嗓子怒吼,他的血染紅了草地,在夜裡卻是一片漆黑。

眾士兵見狀大驚,正欲將形骸斬殺,但忽然之間,地面伸出鬼手,將這數百士兵擒住,喀喀幾聲,有亂動掙扎者被擰斷了骨頭,他們的慘叫與胡剌蒙的交織在一塊兒,顯得更加痛苦,愈發混亂。遠方待命的部隊察覺異狀,快步朝此奔來。

形骸道:「胡剌蒙玷污聖女,敗壞傳統,該當何罪?」

他問的是鹿狼部的人,他的氣勢如審判的天威。

那些士兵表情劇變,露出遲疑、痛恨、惋惜、悲嘆之情,在近處慢下腳步。燭九心想:「胡剌蒙不得人心,只一味仗著自己殘忍手段驅使旁人,一旦遇上更強的敵人,說出正當的罪名,這些部下立刻就會動搖。強大的力量絕非萬能,強的同時,需要眾人的認同,喚醒發自心底的敬畏與忠誠。」

燭九忽然間有些想明白了:草原上的人,為何怕著魁京,又將魁京視作神祗,由衷的崇拜?那並非僅是因魁京無以倫比的強,而是他在強的同時,又遵循著自己的底線、自己的規矩。對有些人來說,除惡行善是那底線,是那規矩,對另一些人來說,獨善其身是那底線,是那規矩,而又有人認為,挑戰強者,幫助弱者是那底線,是那規矩。

那些人的底線和規矩都有所不同,是他們自己為自己定下的準則,是他們的信念,是他們的靈魂。他們對自己十分嚴厲,不會破壞底線和規矩,否則會自己懲罰自己,懲罰的手段殘忍的無可想像。對他們而言,善與惡,就在底線的這邊和那邊,這界限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對自己而言卻很明顯,很容易分辨。他們所到的任何地方,會建立自己的王國,定下自己的法,不去約束旁人,只約束他們自己,因此他們是孤獨的,特異的,格格不入的,卻有驚人的魅力。

有的人叫他們瘋子,有的人叫他們怪物,也有的人叫他們俠客。

他聽見胡剌蒙大喊道:「你這妖道,老子那東西你快放開我,不然我一聲令下,大軍馬上把你們全殺了!」

形骸用沃谷族語給予答覆,聲音異常洪亮,彷彿草原的天神在宣判罪人的刑罰,整個部族都聽得清清楚楚。他道:「胡剌蒙,你做出人神共憤,大逆不道的事,污辱了沃谷族的聖女,也污辱了沃谷族歷代祖先英勇的聲望,你是個無能的騙子,墮落的小人,意圖拉著所有鹿狼部族人一齊背負污名,因此,我孟行海判你死罪!若有誰想與這罪人同流合污,儘管開口,我自會一同懲罰。」

胡剌蒙牙齒格格作響,他等了半天,沒人開口替他求情,恐懼終於壓倒了他,他胸中的勇氣一瀉千里,蕩然無存,他變成了真正的懦夫,大聲向形骸求饒。

終於,只聽一老將軍跪地喊道:「宮槐伯爵,我也有罪,我被這胡剌蒙強迫,也侮辱了聖女!」說罷取出斧子,在自己喉嚨上一斬,當即斃命。

形骸道:「好,這才是敢作敢當的漢子!你的血已清洗了你的罪!天神會原諒你的。」

這老將軍死後,又有幾個大漢露出自責之情,拔劍自盡,他們身子倒地,血匯成了小河,但他們身邊的士兵都流露出由衷的敬意。燭九知道沃谷族人崇拜天神,崇拜祖先,他們認為勇敢的、清白的死去,遠勝過卑鄙愧疚的活著。這些人的死已令所有士兵清醒了過來,他們終於想起了榮譽,想起了誓言,想起了先祖,想起了傳統。

形骸道:「燭九,你替紫怡林報仇吧!」

燭九身子一震,抬起頭,只覺自己正行走在宏大的、壯闊的、聖潔的儀式中,他要去誅殺罪人,去扭轉局面,去彰顯天道,去挽回一切,去找尋自己的底線與規矩。

去成為天地間的俠。

他對胡剌蒙說道:「胡剌蒙,你願意自盡,用血洗刷恥辱與罪孽么?」

胡剌蒙只不住低頭,哭喊道:「饒了我!饒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燭九道:「你是個窩囊廢!是懦夫!是沃谷族的恥辱!」說罷數劍刺破胡剌蒙心窩,此人的鮮血灑出,染紅了燭九的劍、衣衫、臉龐,起先很熱,但很快冰涼寒冷。

他們暫住在鹿狼部的大帳篷內,這大帳篷原先是胡剌蒙佔用,但他永遠也用不上了。紫怡部與鹿狼部仍然合併為一,在形骸推薦之下,燭九被選為鹿狼部新的族長。他們暫且安全,兵力縱然仍遠不能與元族相比,可境況好轉了不少,至少有了周旋餘地。

燭九仍決定向草原東北行進,但不再是投靠北牛,而是向北牛請求結盟,共同對抗元族。

第二天晚上,燭九找到形骸時,見他住在單獨的一個小帳篷里,他正閉目練功,燭九靜靜的看著他,凝視他的臉,他的斷臂,他的胳膊,他的身子,他的問道劍,他的氣,他整個人……

燭九感到他有那麼點兒孤獨,像俠客的模樣。

他總讓燭九以他為楷模,燭九曾不以為然,但卻真的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吸引,向他靠攏。

他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形骸驀然睜眼道:「賢弟?」

燭九道:「安答。」

形骸道:「有元族的蹤跡了么?」

燭九搖了搖頭,反問道:「昨天晚上,你怎地像變了個人似的?」

形骸皺眉道:「什麼叫變了個人?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燭九笑道:「你把大伙兒都嚇壞啦,我都以為你被魁京附體,才有這般懾人的氣勢。」

形骸道:「你這麼說到也沒錯,我是想起了那魁京,還有那青陽劍客,設想他們會怎麼做,也沒多想,就這麼做了。」

燭九道:「他們雖然可怕至極,卻當真惹人崇敬,就像當時的你一樣。」

形骸忙道:「我如何可怕了?我是宮槐伯爵,樂善好施,親切和藹,只不過有些鐵面無私罷了。」

燭九格格嬌笑道:「是啦,是啦,你這人完美無缺,可好生讓人歡喜。」

形骸打了個寒顫,瞪著他左看右看,疑心大起。燭九不羞不怕,輕仰腦袋,笑吟吟的看著形骸。

形骸奇道:「賢弟,你怎麼。」

燭九聽他欲言又止,嗔道:「我怎麼?」

形骸按著腦門兒,想了又想,道:「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燭九道:「說。」

形骸道:「賢弟,你這些日子與女子相處多了,好像變得越來越像個女子了。」

燭九足尖踮起,忽然優美的轉了個圈,眸光流轉,巧笑嫣然,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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