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一章 河山表裡更分明——明清之際的風起雲湧 第七節 江南丁酉科場案

江南人傑地靈,素來為人文薈萃之地,才子名士層出不窮。明末清初之際,如號稱「江左三大家」的錢謙益(號牧齋,娶秦淮名妓柳如是)、龔鼎孳(娶秦淮名妓顧眉)、吳偉業(號梅村,與秦淮名妓卞玉京有一段曠世情緣),復社公子侯方域(字朝宗,娶秦淮名妓李香君)、冒襄(字辟疆,娶秦淮名妓董小宛)、方以智、陳貞慧等,無一不是聲動天下的名士。吳門詩人吳兆騫就出生在這樣一個文風熾盛的地方。

吳兆騫,字漢槎,號季子,江蘇吳江(今江蘇吳江)人。少有俊才,成名很早,九歲時就寫出了數千字的《膽賦》,十歲時寫出《京都賦》,聲震文壇。

才氣縱橫,又才名遠播,養成了吳兆騫高傲狂放、憤世嫉俗的性情。他小時候在私塾讀書,經常將同學的小帽子拿來當溺器小便。當先生責問時,他竟然回答說:「與其放在俗人頭上,還不如拿來盛小便。」先生由此嘆息道:「此子將來必以名大惹禍。」

吳兆騫卻毫不以為然,非常自負地告訴好友汪鈍道:「江東無我,卿當獨秀。」非凡的自信和狂傲一覽無遺。正因為他自少年時期起,便「為人簡傲自負,不拘理法,不諧與俗」,因此鄉里有不少人對他又嫉又恨。

吳兆騫曾隨父親宦遊楚地四年,後因張獻忠農民軍起義烽火所及,奉母回到故鄉。明朝滅亡後,吳兆騫遂歸隱鄉里,與江南士大夫互相唱和。大名士吳偉業對少年吳兆騫非常賞識,二人曾一同遊歷。

順治六年(1649年),吳地成立了「慎交」「同聲」二社,二社其實都是復社巨子陳子龍所創建畿社的分支。陳子龍抗清敗亡後,畿社社事削弱,分出了「慎交」「同聲」二社。吳兆騫與兄長吳兆寬、吳兆宮加入了慎交社。吳氏少年才俊,高談雄辯,聲望甚隆,被推舉主持慎交社。當時名滿江南的才子尤侗、計東、顧貞觀 等,亦加入了慎交社,成為社中重要人物。尤其是吳兆騫與顧貞觀情投意合,二人結為生死之交。而後來吳兆騫罹難,顧貞觀所表現出來的友情足以驚天地、泣鬼神。

由於各守門戶,慎交、同聲二社勢同水火,積習很深。順治十年(1653年),吳偉業即將出仕清廷,北赴京師前,他受錢謙益委託,出面調和社事。兩社人馬應吳偉業召集,在虎丘舉行大會。九郡之人才齊聚虎丘廣場,盛況空前。尤其是吳兆騫與吳偉業即席唱和,才華逼人,令吳偉業嗟嘆不已,以為自己也不能及。一時間,吳下英俊都以結識吳兆騫為榮,時人將他和陳維崧、彭師度並稱為「江左三鳳」。吳偉業更是對賓客說:「江左三鳳凰,陽羨有陳生,雲間有彭郎,松林吳兆騫,才若雲錦翔。」

虎丘大會後,吳兆騫才名轟動一時,甚至傳入了京師,「諸前輩巨公,恨不識吳生也」。可惜命運無常,這位文採風流的江南才子竟然離奇地捲入了丁酉江南科場案,從此被拋進了苦難的深淵。

自隋朝實行「科舉取士」以來,科舉制度在中國已經施行了一千多年,對中國社會和文化產生了巨大影響,成為封建社會選拔人才的最主要渠道,也成為歷代封建王朝維護其統治長治久安的重要基礎。

科舉經過歷代變遷,到明朝時已經形成了完備的考試製度,共分四級:

院試是各地考生參加縣府的考試,由省提督學政蒞臨主持,及格者稱生員,俗稱秀才。

鄉試是省一級的考試,每三年舉行一次,逢子、午、卯、酉年舉行,稱為「大比」。如果趕上皇帝喜慶,也會下詔加開,稱為「恩科」。考期一般在秋季八月,所以又稱「秋闈」。主考、副主考均由朝廷臨時選派。鄉試中舉,稱為乙榜,又稱桂榜。取中者稱為舉人,俗稱孝廉,或稱登賢書。考得第一名者,稱解元。

會試在鄉試次年舉行,是中央一級的考試,由閣部大臣主持,每逢辰、戌、丑、未年舉行,又稱「春闈」。取中者為貢士,第一名稱「會元」。

殿試則是皇帝親自主持,分三甲出榜:一甲三名,分別稱狀元、榜眼、探花,賜進士及第;二甲若干,賜進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賜同進士出身。二、三甲第一名一般稱為「傳臚」。殿試只用來定出名次,能參加的貢士通常都能成為進士,不會再有落第的情況,並從此官服加身,榮耀無比。

順治十四年(1657年)正月二十一日,新年伊始,二十歲的順治皇帝突然發布了一道諭旨,內容並非軍國大事,而是限制八旗子弟參加科舉考試。這道諭令剛好在大比之年伊始發布,顯然有著特別的意義。

滿清以武功定天下,素來崇尚「國語(意為滿語)騎射」的國策。凡八旗子弟,上自皇帝,下到八旗幼童,從一出生就要開始進行「國語騎射」的教育和考核,直到花甲之年才得終止。但自清廷入關後,局面開始有所改變,八旗子弟發現一旦科舉考中,既可以立即升用,得到優厚的俸祿,又可以免去從軍之苦役,於是開始崇尚文學,熱衷於科舉。順治皇帝對此十分憂慮,多次強調說:「我朝以武功開國,頻命征討不臣,所至克捷,皆恃騎射,今天下一統,勿以太平而忘武備,尚其益習弓馬,務選精良。」但仍然不能阻止八旗子弟崇文怠武,以致順治皇帝不得不以諭旨來強行限制。此則故事固然是出於滿清「以武定國」的傳統,卻也說明了在金榜題名後風光榮耀和高官厚祿的誘惑下,科考給人帶來的誘惑何等之大,就連八旗子弟也不能抗拒。

這道諭旨的背後還透露出一點,那就是科舉名額十分有限,滿清皇帝希望將這些為數不多的名額留給漢人,以此籠絡人心。正因為科舉從來就是一座獨木橋,參試的人數遠遠大於被錄取的人數,時刻要面對僧多粥少的局面。在中國這樣一個政治早熟的國家,科舉自存在之日起,就與弄虛作假、營私舞弊聯繫到了一起。而統治者為了維護形象,選拔出真才實學的人才,也制定各種考場規則,全力採取措施確保考試的公正性和錄取的公平性。這樣,一方面是花樣形式不斷翻新的作弊手段;另一方面卻是日益嚴格的考試紀律和嚴厲殘酷的懲戒措施,由此形成中國歷史上一道奇異的風景線。

丁酉鄉試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拉開了序幕。少年天子順治皇帝由於剛剛順利冊封紅粉知己董鄂妃為皇貴妃,心情大好,突然決定有所作為,要對科舉加以整飭。丁酉的前一科,順治十一年(1654年)的甲午,人稱「甲午一榜無不以關節得倖,於是陰躁者走北如鶩,各入成均,若傾江南而去之矣」,順治皇帝有所察覺警惕,因而不但在選派主考官上格外費心,還事先對考官們告誡說:「考官閱卷有弊者,殺無赦!」語氣十分嚴厲。然而,科場積弊由來已久,似乎誰也沒有太把年輕皇帝的話當回事。

在各省鄉試中,順天闈 為北方最重,江南闈則為南方最重,二省錄取舉人的名額也是高居前兩位。順天闈之所以排在第一,不過是「天子腳下」的首善之區,沾了京師和皇帝的光。而江南闈能排在第二,則全靠地域人文薈萃、真槍實彈的本事了。江南多名士,江南闈也素來被認為是國家選拔人才最關緊要的所在,因而所選派的考官,特別慎重。

當年,方猷、錢開宗被選為江南科場主、副考官。順治皇帝寄予厚望,臨行前特意召見,要方、錢二人敬慎秉公,並警告說倘所行不正,絕不輕恕。然科場積弊已深,之前的處罰又輕微有限,加上漢官素來有欺負滿人不通翰墨之心,方猷、錢開宗並沒有太將順治皇帝的話放在心上。

到了江南科場南京後,主考官方猷、錢開宗自以為天高皇帝遠,早就將順治皇帝的提醒忘到了九霄雲外,大肆徇私舞弊。榜發後,取中者頗多富貴人家子弟。士論大嘩,憤憤不平者大有人在。有人寫文章怒罵,將主考官罵得不亦樂乎。還有人寫詩嘲諷道:「孔方主試合錢神,題目先論富與貧。金陵自古稱金穴,白下於今中白丁。」

不過,影響最大的還是南京書肆剛剛刊刻發行的《萬金記》一書,萬是方猷的「方」字去一點,金字則為錢開宗的「錢」字的一半,「萬金」二字即是影射方猷、錢開宗兩主考的姓。書中揭露了主考官行賄通賄的情形,歷歷如繪,只是隱去了當事人姓名。

另外還有一出名叫《鈞天樂》的雜劇,也是寫科場故事,分上、下兩本。上本寫文才出眾的沈子虛,應試落第,而不學無術的賈斯文等,卻因財勢而得中式。主考名叫胡圖,是「糊塗」的諧音;三鼎甲名叫賈斯文、程不證、魏無知,諧音分別為「假斯文」「真不正」「鬼無知」。劇本中有一首《黃鶯兒》詞:「命意在題中,輕貧士,重富翁。詩云子曰全無用,切磋欠工,往來要通,其斯之謂方能中,告諸公,方人子貢(孔子弟子,以善於營財著稱),原是貨殖家風。」淋漓盡致地揭發了主考官納賄作弊的行為。下本寫天界考試真才,沈子虛遂中狀元,並得夫妻團圓,表現了作者的幻想。

此劇剛好寫成於江南闈發榜後,時人均疑影射科場,每每演出,「觀者如堵牆,靡不咋舌駭嘆」「吳中好事者傳為美談」。

方猷、錢開宗二人離開江南回京師,路過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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