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曲中舊侶

不論真實情況如何,姿容絕代的董鄂氏自入宮後便寵冠後宮。順治皇帝力排眾議,冊封新入宮的董鄂氏為賢妃,一個月後即晉為皇貴妃,升遷速度之快,史所罕見。不僅如此,順治皇帝還特意為董鄂氏舉行了隆重的冊妃典禮,並下詔大赦天下。終清一朝,這是唯一一次因冊立皇貴妃而大赦天下的例子。

南浦西風合斷魂,數枝清影立朱門。

可知春去渾無跡,忽地霜來漸有痕。

家世凄涼靈武殿,腰肢憔悴莫愁村。

曲中舊侶如相憶,急管哀箏與細論。

——冒襄《和秋柳》

曹湛指出老馬來自票號後,又進一步解釋道:「這票號應該很有些來頭,老馬敢深夜闖進官署、民宅,持劍威脅你我二人,作風大膽,愈發能佐證此節。我猜丁南強聽到我說出票號後,立即承認是他殺了京口總兵黃芳泰,是想就此掩飾過去,以免牽扯出票號來。不想事情一波三折,先有朱音仙主動頂罪,後來又出了慶余班武生羅晉遇害之事。丁南強猜及羅晉是因他而死,內心有愧,將我等已知悉票號一事通知了票號,便自行消失。因丁南強含而糊之,票號亦不明真相到底如何,又聽說我二人在調查黃芳泰一案,便派出人手,暗中監視。」

黃海博聽完,深覺有理,又問道:「那老馬既是票號的人,他當面詢問是誰殺了邵鳴,又問及兇手為什麼要嫁禍票號,愈發證明票號是被嫁禍。而今已能肯定邵鳴不是被票號所殺,那麼黃芳泰呢?那老馬的語氣,可有表現出票號牽涉其中?」

曹湛沉吟道:「這我倒聽不出來。黃兄肯定是同一名兇手殺了黃芳泰和邵鳴嗎?」

黃海博道:「兩名死者傷口口徑極為相近,但我也不能打包票。不過我敢肯定的是,這老馬一定不是當夜綁架我拷問的人,他表面兇巴巴的,但舉手投足之間,沒有絲毫戾氣。」

曹湛道:「黃兄的意思是,不是票號殺了黃芳泰?」

黃海博點了點頭,道:「綁架我和羅晉拷問的人,一定是命案兇手,這是確認無疑的事。既然丁南強因此而消失,老馬也稱正在尋找丁氏,表明票號並未牽涉其間。」

既然票號跟黃芳泰命案無干,丁南強為何要庇護兇手?他為何一聽曹湛提及票號,便主動招承罪名呢?

前者倒是能找到理由,譬如丁南強幫助兇手,可能只是單純出於厭惡黃芳泰,但後者則是要用他自己的性命去替代兇手,沒有極深的交情,實難做到。

曹湛道:「自古查案,當以物證為大。既然黃兄判斷兩名死者傷口相近,那麼我們仍然認為是同一名兇手。」

黃海博道:「或許票號之前派人到鎮江行刺過黃芳泰,但事情未能成功,其武弁林毅便是由此知悉票號。丁南強跟票號淵源極深,應該聽過此事,所以當他在西園撞見兇手殺黃芳泰時……」

曹湛驟然醒悟,道:「丁南強誤以為兇手是票號所派,於是主動上前相助。」

而實際上,兇手跟票號毫無干係,他因機緣巧合白得了丁南強的庇護不說,還從對方口中探知世間有票號這樣一個神秘組織。兇手成功逃脫後,決意剷除後患,除掉當日幫助過他的丁南強,卻陰差陽錯地抓了慶余班武生羅晉,而後他又派人捉了黃海博拷問,也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至於雲錦賬房邵鳴,他應該知悉兇手身份,因而也被滅口,兇手還非常高明地嫁禍到票號頭上,若非老仵作郭揚及時看出破綻,只怕曹湛、黃海博也會上當。

至於丁南強,或許不是自行消失,而是已被兇手追索到,予以滅口。畢竟他是唯一一個見過兇手真面目的人,威脅力太大,他活在世上一日,兇手便一日寢食難安。

黃海博道:「不錯,這一番推測合情合理,還解釋了所有疑點。」長嘆一聲,道:「只是可惜了丁南強。」

曹湛沉吟道:「黃兄認為丁南強已經遇害了嗎?」

黃海博道:「九成九已不在人世。」

丁南強知道慶余班武生羅晉出事後,就應該有所醒悟,於情於理,他都會立即聯絡票號,確認西園黃芳泰命案一事。他當日匆匆出門,極可能便去找票號,但自此消失不說,連票號老馬也在尋他,除了用已經遇害來解釋外,再無其他理由。

黃海博又嘆道:「不過我倒是希望我的推測是錯的。」

曹湛道:「我也希望如此。丁南強既知慶余班武生羅晉是受他牽累,大概也料到兇手真正要對付的人是他本人。他是半個江湖人士,素有神通,極可能採取措施自保。而今既然還沒有發現屍首,不妨先設定丁南強人還活著,只是刻意躲了起來。」

黃海博道:「曹兄這番分析倒也有理,那好,我們便先認為丁南強還活著。」

曹湛思慮片刻,走到門前,招手叫過一名僕人,命他去將朱音仙朱老請過來。

黃海博忙道:「朱老身子不便,我二人當可登門拜訪。」

曹湛為難地道:「黃兄有所不知,織造大人將我禁足,不准我出房門半步。」

黃海博聞言大奇,問道:「曹寅兄為什麼要這麼做?」

曹湛便將自己著力隱瞞的過往說了。

黃海博聽完,默然良久,才道:「我竟是不知曹兄尚有這樣一番經歷。」又問道:「曹寅兄預備如何處置曹兄?」

曹湛道:「織造大人說要等聖上批複。」

黃海博訝然道:「這件事,曹寅兄竟要上達天聽嗎?為何不能私下處置?」

曹湛道:「織造大人是皇帝信任的心腹,他身邊竟有親信曾加入過反賊隊伍,日後若被人在御前舉報,將會於他名譽大大有損。所以與其留一隱患,不如先行主動上報。」

黃海博遂安慰道:「曹兄當年走投無路,才加入了桂家,實屬無奈之舉,想必聖上能夠體諒。」

曹湛嘆道:「若是聖上發怒,要將我逮捕定罪,倒是一件好事。最怕的就是聖上赦我無罪,命我交代出桂家各部藏匿之所,或是乾脆派我去招安桂家余部,那我可就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黃海博沉默了一會兒,笑道:「果真如此的話,我倒有個主意。」

曹湛忙問道:「什麼主意?」

黃海博笑道:「曹兄不妨也學那丁南強,主動消失。」又道:「也不知丁南強躲去了什麼地方。找到他,許多疑問都迎刃而解了。」

曹湛沉吟道:「或許名妓朱雲會知道丁南強所在。」

正議著,朱音仙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進來,問道:「曹總管,是你找我嗎?」

曹湛忙扶朱音仙坐下,歉然道:「實在抱歉,若非遭織造大人禁足,我本該親自過去一趟的。」

朱音仙愕然道:「曹總管是織造大人左臂右膀,織造大人一刻也離不開,何以會被禁足?」

曹湛也不隱瞞,將自己曾加入桂家的過往說了。

朱音仙平靜地聽完,只淡然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又問道:「曹總管找老朽來,可是有什麼事?」

曹湛道:「昨日江寧又出了一樁命案,雲錦賬房邵鳴遇害,看起來是票號所為。」大致說了邵鳴被殺情形。

朱音仙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情,道:「邵鳴我見過好幾次,是個不錯的人,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實在可惜。」

黃海博問道:「票號殺了邵鳴,朱老不覺得奇怪嗎?」

朱音仙不答,只反問道:「老朽為什麼要覺得奇怪?」

曹湛忙道:「朱老,我們請你來,是想當面請教,票號到底是什麼來歷?」

朱音仙道:「曹總管何以認為老朽會知情?」

曹湛道:「世上還沒有丁南強這號人物時,朱老便已是秦淮河上的名曲師,我不信他知道的事,朱老會不知道。」

朱音仙毫不動容,搖頭道:「那可未必。」

曹湛道:「那日在丁氏河房,朱老強行出頭,自承殺了黃芳泰,到底是為了丁南強,還是因為票號?」

朱音仙連連搖頭道:「忘記了,忘記了,年紀大了,總是忘事。」

黃海博忙道:「我二人只想查明真相,對票號並無惡意。我們已經知道邵鳴一案,票號是被人陷害。」又將昨夜老馬「夜訪」情形說了,道:「曹總管認為老馬便是票號的人,而今票號自己都出面了,可見他們也是不希望事態進一步惡化。」

朱音仙皺起眉頭,思忖了好大一會兒,才問道:「如果朝廷同意赦免曹總管,卻有所要求,要你交代出桂家同黨的藏匿之處,曹總管會怎樣做?」

曹湛料不到對方會突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先是愕然,隨即苦笑了一下,道:「我剛剛還跟黃兄談論過這個問題,果真如此的話,我也只好學丁南強,自行消失了。」

朱音仙點了點頭,道:「曹總管處境不妙,仍然將心思花在案情上,看來是真心想替死者伸冤,那好,老朽實話告訴你們,我其實也不知道票號是什麼來歷。」

黃海博道:「當日在丁氏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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