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知人最苦

明朝定都南京後,對金陵進行了規劃及營建,設城東為政治區,城北為軍事、文教區,城南為居住、商業區,城西則相對冷僻。入清後,清廷大致沿襲了明朝模式,唯一的大舉措是將明皇城改建為滿城,令其成為八旗兵駐防地。如此,城東便由政治區域轉變成了軍事重地,且滿城自成系統,不受地方轄制。

班超老去,文姬歸晚,一樣天涯。

帳外雲山,尊前明月,膝上琵琶。

長城高隔中華,費版築,秦家漢家。

一片金笳,數聲玉笛,幾陣黃沙。

——顧景星《柳梢青·題邊庭夜宴圖》

明朝定都南京後,對金陵進行了規劃及營建,設城東為政治區,城北為軍事、文教區,城南為居住、商業區,城西則相對冷僻。入清後,清廷大致沿襲了明朝模式,唯一的大舉措是將明皇城改建為滿城,令其成為八旗兵駐防地。如此,城東便由政治區域轉變成了軍事重地,且滿城自成系統,不受地方轄制。

江寧既是省城,有省、道、府、縣等各級地方行政機構,建有大量官署。總督署及綠營武將衙署多集中於城中部,布政司、府、縣等衙署則多位於城南人口稠密地區,如江寧布政使司衙署位於城南大功坊,江蘇按察使司衙署位於淮清橋大街等。

江寧知府衙署位於內橋西南,沿襲明代應天府府署舊址。自明朝建國以來,這裡便一直是金陵的中心,已有幾百年的歷史,光陰蹉跎中有過不少叱吒風雲的歲月。因昔日應天府的不凡地位,衙門建制極大——

大門之內為儀門,儀門內為蒞事堂。東為廣積庫,左、右設經歷司、照磨所,翼以吏胥諸房科。堂西為冊庫,為待考官房,後為俸給倉。官廨列於堂北,西為廳幕廨,東西並達儀門。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隸屬於江寧知府的官員在江寧府署外單設官署,如管糧同知署在淮清橋,南捕通判署在府署西板橋口,北捕通判署在北門橋等。

離開夫子廟後,曹湛與黃海博徑直趕來江寧府署。江寧府署距離夫子廟不算太遠,二人趕路甚急,二刻工夫即到。

江寧知府陶賁本已睡下,聽說江寧織造曹氏總管求見,又忙不迭地從床上爬起來。陪寢的侍妾瓊枝不滿地道:「大人都已經安睡了,有什麼緊急公務,非要堂堂知府大人深更半夜起床去處置?不是有值班胥吏嗎?」

陶賁斥道:「你懂什麼?江寧織造是朝廷安放在江南的眼線耳目,得罪了曹寅,他悄悄一道奏摺遞上去,本府的前程可就全完了。」

瓊枝只得起床服侍丈夫更衣,又道:「妾身聽說過曹寅,據說他為人還算不錯,有幾次總督大人慾借文章興大獄,都被他設法壓下了。」

陶賁道:「這一點,曹寅做得還是不錯的,畢竟還是漢人。不過說到底,他究竟是皇帝的心腹家奴,越過了底線,他也絕不會手軟。」想了想,又問道:「兩江總督傅拉塔欲借詩文興大獄一事,我可沒跟你提過,你聽誰說的?」

瓊枝道:「總督大人愛妾,溫瑩。就是上次到西園看戲,私下閑聊時,她隨口提到的。」

陶賁遂不再多問,整好衣冠,趕來花廳。曹湛及黃海博早已等在那裡。

陶賁笑道:「前日曹織造親自來打過招呼,說可能會需要江寧府幫忙,想不到曹總管這麼快就登門了。」

曹湛歉然道:「抱歉這麼晚還來叨擾知府大人,情非得已,實是夫子廟出了大事。」不述緣由,只說夫子廟發生了兩樁命案,死者一是漕標綠營千總朱安時,一是已故尚書徐乾學管家陸惠。

陶賁雖驚奇不已,卻也不主動詢問究竟,只問道:「曹總管希望本府如何做?」

曹湛道:「請知府大人立即派出人手,將兩具屍首連夜抬回江寧府。」

陶賁心念一動,問道:「曹總管的意思是,盡量不要聲張,不要讓外人知道夫子廟出了兩起命案?」

曹湛道:「不錯,正是此意。」又道:「夫子廟那邊的知情者我已經叮囑過了,但屍首不能一直留在那裡,得儘快抬走。」

陶賁忙道:「本府這就派人去辦。曹總管放心,包管事情做得機密,不會有外人知曉。」

曹湛又想到一事,忙道:「屍首抬回江寧府後,還請知府大人派有經驗的仵作驗一下朱安時背心傷口,看看能不能發現線索。」

陶賁道:「曹總管放心,本府立即著手安排。」

辭出江寧府,曹湛道:「我打算先回江寧織造署,向織造大人稟報夫子廟命案一事,聽他示下。夜色已深,黃兄不妨先回去歇息。明日我再到貴府約你。」

黃海博奔走一日,也確實感到有些疲倦,當即點頭道:「甚好。」

曹湛回到江寧織造署時,曹寅尚未就寢,獨自待在楝亭書齋中長吁短嘆。見曹湛進來,便勉強裝出喜色,問道:「你這麼晚才回來,可是黃芳泰一案的調查有了進展?」

曹湛道:「峰迴路轉,完全出人意料。不過在講述這些之前,我先要向織造大人稟報,夫子廟又出了兩起命案。」大致說了陸惠為朱安時所殺、朱安時又為某人所殺之事。

曹寅聽完經過,十分焦躁,來回踱步不停,一邊搓手一邊道:「這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問道:「你認為是陸惠熟人殺了朱安時嗎?」

曹湛點點頭,道:「這是目下最合理的解釋。而且在我看來,當時陸惠應該在與某人商議什麼重要事情……」

曹寅重重一敲桌案邊角,震得燭火晃了一晃,沉聲道:「我就擔心會是這樣!為財殺人也好,為色殺人也好,動機單純,一切都好辦。可這幾件案子……這陸惠還真是不簡單,人一到西園,京口總兵黃芳泰便盯上了他。他人就要離開金陵,還能折騰出這麼一檔子事,給我弄出兩具屍首來!」長嘆一聲,又問道:「你怎麼看?」

曹湛小心翼翼地道:「這件事,倒是盡可以從好處來想。如果不是陸惠與某人在柏樹林中密謀,意外撞破朱安時行蹤,怕是《大清一統志》早被朱氏放火焚毀了。」

曹寅道:「朱安時此人用心惡毒,當真是死有餘辜。」話一出口,便意識到不妥,自己的身份,實不該說出這樣的話,忙解釋道:「哦,我不是替兇手叫好,你還是要繼續調查兇手。陸惠此人背景如此複雜,走到哪裡,麻煩便跟到哪裡。當日在西園,會不會他知道被黃芳泰盯上,所以先下手為強,殺了黃芳泰滅口?」

曹湛吞吞吐吐地道:「黃芳泰一案,已經有人主動招承了殺人罪名。」

曹寅一怔,不及問話,便聽到書齋外有人道:「織造大人還未歇息嗎?」正是曹家班班主朱音仙的聲音。

曹寅應了一聲,忙命曹湛去開門,將朱音仙請進來,關切地問道:「朱老身子不好,何以天色這般晚了還未曾歇息?」

朱音仙道:「老朽是來向織造大人告罪的。」

曹寅愕然道:「朱老這話從何說起?」

朱音仙道:「看來曹總管還未來得及向織造大人稟報,那麼便由老朽親口說吧。」又將之前對曹湛講述過的一番殺人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曹寅靜靜聽完,問道:「朱老確實只是出於維護崑山徐氏的目的,才殺了京口總兵黃芳泰嗎?」朱音仙點了點頭。

曹寅轉頭去看曹湛,曹湛微微搖頭,表示不相信朱音仙殺人。

曹寅便又道:「有一件事,朱老須得知道,陸惠今晚被人殺死在夫子廟外。」

朱音仙身子一顫,怔了一怔,方才問道:「陸惠被人殺了嗎?是誰下的毒手?」

曹寅半句不提朱安時,只反問道:「依朱老來看呢?」

朱音仙道:「莫非是有人知道老朽已將陸惠過往告知了曹總管,擔心其人禍及崑山徐氏,所以先行將其滅口?」

曹寅道:「朱老認為是徐尚書一方的人動手殺了陸惠?」

朱音仙搖頭道:「不,老朽沒有這麼說。適才所言,也只是老朽胡亂猜測而已。」頓了頓,又道:「不過陸惠過往這件事,老朽只對曹總管和黃公子說過,旁人又是如何得知?可憐的陸惠,實在可憐。」一邊說著,一邊垂淚不止,一時氣息不順,又劇烈咳嗽起來。

曹寅忙安慰朱音仙一番,叫進一名僕人,命他送朱氏回房歇息。

等朱音仙離開,曹寅方才問道:「你如何認定不是朱音仙殺人?」

曹湛便大致轉述了黃海博的一番話,認為朱音仙體弱至此,難以連捅黃芳泰六刀,且刀刀深入肺腑。

曹寅點頭道:「黃海博到底是醫術行家,一眼便能看出破綻,虧得找了他做幫手。」又告道:「朱音仙進來楝亭書齋之前,便已經知道陸惠被殺一事了。」

曹湛很是驚訝,道:「這應該不可能吧?適才朱老聽到消息時很是震動,身子和手都在發抖,那可不是裝出來的。」

曹寅道:「你可別忘了,朱音仙既是曲師,又是戲子,那幾下顫抖,於他這種功力的人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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