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規範 江河牌「人血」饅頭

趙步理坐在角落裡,穿著刷手衣,斜眼看著那個傢伙和護士談笑風生開葷車。

一大早喊了這個人無數次,才把他從床上叫起來。結果他竟然還有起床氣,對著趙步理罵罵咧咧了一早上。說是帶自己來學習,到了之後就跑得不見人影,丟下趙步理一個人在手術室傻站了兩個多鐘頭。最奇怪的是,每個人來了都要問他同一個問題。

「江大夫的箱子呢?」

趙步理不停地追問,才知道所謂的「箱子」到底為何物。

直到快中午,這個傢伙才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這次,趙步理正經打量了一遍這位叫作「江大夫」的傢伙。他穿著不知從哪裡順來的白大褂,沒有系扣,走起路來有些外八字,而且一顛一顛的,像個保齡球。臉上堆著笑,看起來有幾分慈眉善目。

果然,江河手裡拎著一個四四方方的黑箱子。一群人看到這位大師來了,又是作揖又是問好,和之前背地裡談起他時完全不是一個態度。

趙步理知道,這個箱子,每次來的時候是空的,走的時候就會被裝滿。

於是趙步理看向江河的眼神更加不屑了。

哼,財迷。

「小子,你怎麼還不上台?」

「啊,我也要上嗎?」趙步理詫異地指指自己。

「廢話。」江河說完便和漂亮護士聊起天來,對男護士則愛答不理,長得胖胖的女護士他也不瞧一眼。

哼,色鬼!

這是一台常規的肺手術,趙步理以前上過不少類似的。他按照寒城醫院的方式消好毒,和護士一起鋪好無菌單,站在一邊等著江河發號施令。昆城醫院的麻醉師和護士都驚訝地看著他,似乎從來沒見江河帶徒弟來過。

「隨便開個小口,八厘米以內,愛開在哪個肋間就開在哪個肋間。快點,這次我有八台手術,你可別拖我後腿。」江河隨口甩了一句。

趙步理硬著頭皮帶著本地醫院的一個小大夫就開了胸,然後轉過頭瞄了瞄江河,發現他的眼睛根本不往這邊看。

「口子開大了!」趙步理暗自吃驚,他看都沒看,怎麼知道自己開大了?

「別燒了,都煳了!」

趙步理這才意識到,他光憑電刀燒灼的聲音,就能判斷出自己在處理哪一部分組織。難道真的是個大師?趙步理心裡莫名生出一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崇拜。轉念一想,不過是被昨晚他的表現噁心到而已。在業界,他依然是大家心目中的傳奇呀。

等趙步理進了胸腔,江河隨便洗了幾下手就穿衣服晃過來,走到趙步理的面前,扶著胸腔鏡:「繼續。」

趙步理繼續處理病人的肺血管。

「太慢了!」

趙步理鼓起勇氣,加了加速。

「太慢了,太慢了!這個地方是氣管,旁邊什麼都沒有,你有什麼可磨嘰的。」江河一個勁兒地搖頭。

趙步理有些不好意思:「大師,不能再快了,再快,我怕弄出血了給您惹麻煩……」

「添什麼麻煩,都不是事兒,如果你覺得你要弄出血的話,你就說,我可要弄出血了啊,快幫我打120就好了呀!」江河一本正經地開著玩笑。

「我……很弱的,江大夫……」

「弱個屁,你這個操作,幾個回合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地攤貨。我聽那個老傢伙說了,他還跟你比試過,你難道不知道那個老傢伙作弊了嗎?這塊兒什麼重要的血管都沒有,不要磨洋工了!」

作弊?

太過分了!!雖然不知道江河是怎麼知道的,總之回去再跟他算賬。

「你能不能快點啊,哥哥?!」

「好。」趙步理鼓起勇氣,用電刀切開纖維條索,推,再暴露出一些纖維條索,切斷,就這樣飛速把下肺的靜脈處理乾淨了。

江河輕輕地點了點頭:「這裡慢點!」

趙步理嚇了一跳,趕忙放慢手下的速度,開始輕輕推血管。

「哎呀,你這要不就坐火箭,要不就騎烏龜的,你看著!」江河一把搶過電刀,甚至不需要趙步理幫助他暴露視野,便一隻手拿著吸引器和鑷子,另一隻手如同拿著毛筆般,在病人的胸腔中恣意揮灑。

他時而用刀背,時而用刀鋒,每一次划過似乎都沒有接觸組織,但組織卻應聲而開,有時候處理得快如疾風,有時又無比輕柔。

動脈的表面有一層鞘膜,手術的關鍵就是把這層鞘膜打開。趙步理之前學習到的是兩個人分別用鑷子提起來,再燙出一個洞,從洞中逐漸沿著血管的方向切開,把血管的鞘膜徹底打開。但是江河連鑷子夾都不用,就直接燙了過去。

「江老師,您真厲害。要是我老師處理這裡,應該會用鑷子挑起來慢慢燙的。」

江河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手底下也微微頓了頓。他沒有搭理趙步理,繼續操作。

「江老師,您是不是不認識我們主任?」

江河咽了口唾沫:「廢這麼多話幹什麼!」

「而且江老師,您這個到底是看腔鏡做還是看切口做?感覺您好多時候是用開胸手術的器械,但是又看著顯示器,您這個是什麼路數?」

「廢話,我們都是野戰軍,當然都是野路子。能把手術做下來就是好路子!我看你就是在大牌醫院待太久了,被教得一板一眼。大夫嘛,就不應該是學校能教出來的,你得有自己的風格,懂不懂?」

眼前的江河哪裡像個科班出身的大夫,更像是個江湖中人,豪氣、不拘小節。然而做起手術來,又像詩仙一樣飄逸。雖然走的完全不是正常路數,卻刀刀命中。

江河看著對面的趙步理:「喂喂,你倒是說話啊!」

「您不是讓我不要廢話嗎?」

「廢話!你不廢話,我怎麼罵你廢話?這樣多憋屈。」

趙步理無奈地耷拉著腦袋。

「喂,」江河口罩上面的眉頭皺了皺,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你看看,和你老師比,咱的手術做得怎麼樣?」

趙步理想了想:「風格不太一樣。我覺得我老師做得比較穩妥,您這個我學不來。」

「你怎麼知道你就學不來?我和你說啊,你老師就是太在意技術的規範性了,其實技術這玩意兒,人和人都不一樣。就說這個寫字吧,這麼簡單的事,一個人寫就是一個模樣,兩人的筆跡幾乎不會完全一樣。手術更是這樣,能把問題解決的動作都是好動作!」

似乎有幾分道理。

「最重要的是,解剖啊,是你對組織關係的了解,你燙的地方前後、左右、深淺各有什麼重要的血管和神經,在你的腦子裡必須明確,你才知道該快的地方快、該慢的地方慢。至於其他的都不重要啊,不重要。」

趙步理突然醒悟。他一直學習的那本筆記只看了上半冊後發現,確實很少提及技術,大部分記載的都是對解剖關係的描述。

筆記中那些關於解剖的部分,似乎在趙步理眼前拼湊成一個完整的肺模型。再看眼前這個胸腔,趙步理甚至覺得可以透過那些組織,看到它們背後的血管和神經。

趙步理下意識地用吸引器幫忙扒了一下,扒的位置剛好把需要電刀切斷的地方拉出一個恰當的張力。

「咦?」

江河皺了皺眉頭,看了眼愣神的趙步理。只是一個小動作、一兩個回合,面前這個年輕人的想法和天賦就全都暴露在江河的眼皮底下。

老傢伙,果然沒看錯人啊。

「罷了罷了,你的徒弟自己教不好,我來替你收下了。」江河嘟囔了一句。

「您說啥?沒聽清。」趙步理正看著手術出神。

「沒什麼。」江河慶幸自己戴著口罩,能恣意地看著面前的小鬼壞笑。他並不知道,口罩遮不住這麼大的一張臉,他歪斜的嘴角都露出來了。

手術結束時已經是傍晚。江河告訴趙步理,第二天還安排了幾台手術,接著吩咐昆城醫院的一個小頭目幫趙步理安排了住宿,再讓他第二天手術後送趙步理回去。

趙步理內心一陣感動。如果告訴父母師兄們,自己正和名氣這麼大的外科手術大師一起工作,恐怕都沒人相信吧。

「江老師,那個醫生說晚上想一起吃飯,需要我到時候叫您嗎?」

「不用,他知道我的,這頓飯是家屬掏錢請的,我從來不跟家屬吃飯。」江河不耐煩地說。

「家屬怎麼了,不是挺好的?」趙步理不解。

「那你是還年輕,跟這幫人說話我都要折壽,讓乾的不幹,不讓乾的瞎幫倒忙!」

「那也不能一棒子……」趙步理剛開口,立刻被江河打斷了:「有完沒完,吃飯就快去!」

趙步理趕忙擺擺手逃走,剛轉過身腳下就絆了一個趔趄。

「哼,小兔崽子。」

趙步理不知道江河去了哪裡逍遙,自己一個人在全是生人的桌子上埋頭吃飯。起初大家還互相客氣,家屬和科室主任也不停地稱讚江主任水平之高。只是有些護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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