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臨床 病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給我穿刺針!」

趙步理臉上的汗一下子從腦門兒里鑽出來。他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回憶起筆記中那些遙遠的文字。

「獃子,加油啊!」

趙步理內心突然無端端湧出一句話。是啊,不能被林小棠那個傢伙瞧扁。方老,這次成不成就看你了!

趙步理看了一眼監護儀上逐漸丟失的生命體征,咬了咬嘴唇,左手摸了下男人的喉結,在下方找到環狀軟骨的位置,把穿刺針毫不猶豫地插了進去,然後輕鬆地回抽。看得出已經進入了一個空腔,猜想那一定是氣管的位置了。

他趕忙拔出針芯,只剩下一個空心的套筒插在氣管里,然後一邊把導絲順著送進去,一邊對麻醉師大喊:「用喉鏡幫忙照一下亮,找到導絲和我說!」

「是!」麻醉師一刻也不敢怠慢,趕忙打開喉鏡的燈,伸進病人的口腔。

趙步理能感受到導絲有一種突破感,抬起頭看了一眼麻醉師,只見麻醉師大喊:「有了!」

趙步理趕忙繼續送導絲,麻醉師從口腔里把導絲一把抓了出來,看了一眼趙步理,意會地點了下頭,把氣管插管的前端套上了導絲,再往裡送。由於導絲已經把從口腔到氣道的軌道鋪好了,所以這次氣管插管像坐上了快速列車一樣,毫無阻礙地進入了病人的氣道。

「厲害啊!」麻醉師一邊忘乎所以地歡呼起來,一邊快速地固定著氣管插管。

趙步理也鬆了口氣。這一招也是剛學的,當時還腹誹這個東西怎麼可能用得上。沒想到困難氣道這麼快就出現了,而且自己居然是這裡唯一能做主的醫生。

「快翻身,準備消毒!沒時間了!護士趕緊鋪檯子,什麼都不用準備,點數麻利點!」

他說著便快速洗了手,上了台。

沒有任何時間了,趙步理閉上眼再睜開。他拿起刀劃開皮膚,電刀飛速地打開肌肉進入了胸腔。這時候王大治才剛剛上台來,他看到趙步理忘我的狀態,一時間有些發獃。

趙步理一分鐘就進入了胸腔,看到胸腔里的大量積血,以及那根被自己捅破的正在汩汩冒著血的血管,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鉗子。

「四號線結紮。

「再結紮。

「剪刀。

「好了,手術結束。」

王大治雙手還在懸空著,驚訝地看著對面這個彷彿身上燃燒著火苗的男人,眼睛裡一下子全是星星。

「趙……趙老師……」

「吸吸血吧,然後放個胸管引流。」趙步理麻利地把吸引器塞進王大治的手裡,雙手抱著胸等著。

「是,是的,趙老師!」王大治突然有點激動,眼眶有些濕了。

「輸點血吧,先取四個單位過來。」趙步理說。

王大治和麻醉師面面相覷:「趙老師……我們這裡,只有兩個單位的血……而且是我們院長一直請求,市衛生院才批的,因為我們這裡很久也不會用一次血,所以血站都不會給我們……」

趙步理皺了皺眉頭。

「那就先取兩個單位,趕緊輸上,速度快點。儘快查血型,明天一早就找市裡要。如果這個病人真的扛不住了,我建議咱們自己獻血。儘快給他查個血型,我是B型。」

「趙老師,那肯定不行的,您是貴客,而且是來指導我們工作的,我們醫院有六十個職工,我們自己想辦法。」

這句話,王大治對以前來的醫生也說過,但得到的無一例外都是嘲諷和奚落。此時,趙步理沒有說話,而是陷入了沉思。

「趙老師,病人的血壓穩定住了。血壓在回升,血氧也在好轉。」麻醉師看著監護儀說。

「一會兒推去監護室吧。」

王大治又低了下頭,小聲地說:「我們這兒監護室已經沒有大夫了……」

趙步理無奈地嘆了口氣:「推到病房吧,今天晚上我看著。」

半晌,王大治穿著手術服,向趙步理努力鞠了個躬:「趙老師,請您收我為徒吧!您這麼年輕有為,就指望您多帶帶我們了!」

「是啊趙老師,你只要說該做什麼就行了,臟活累活我來!」

「別看我是個護士,我什麼都能幹,我還可以把我老公從地里叫回來幫忙!」

趙步理有些意外地看著幾個人熾熱的眼神,這種感覺他從來沒有體驗過,此刻卻覺得有些熟悉,因為無論是位置還是心態,他都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成了另一個人。

方老,謝謝你。

趙步理看著監護儀從急促的嘀嘀聲逐漸回歸平緩,知道男人終於從鬼門關回來了。這個夜晚可以暫時畫上一個句號了。

他疲憊地走進更衣室,準備換個衣服去看病人。打開包,他突然發現自己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笑了笑。

「我說怎麼這麼命途多舛呢,原來是忘了它……」

他從包里掏出一樣東西,眼睛笑成了月牙。

「那就拜託你保佑我啦!」

說著,趙步理把它戴在了手腕上。

趙步理睜開眼睛,耳邊是機器的嘀嗒聲,一時間有點恍惚。接著他意識到,是自己昨晚執意在病房裡找了一張空床睡覺。經過連日的奔波和一個晚上的緊張,此刻他有種大戰過後終得喘息的感覺。

他沒有脫衣服,但身上蓋了一床厚實的墨綠色被子,還有股奇怪的霉味。這讓他有點想家,這裡再也沒有熟悉的被窩和那隻與他相愛相殺的貓了。

接著,他發現自己的四周全是人,臉上都帶著奇怪的笑,彷彿在觀賞一隻動物園裡的猴子。

「趙老師,您醒啦!」

「趙老師,這邊洗漱,早餐我們都給您備好了,您先吃完早餐再去看病人吧!」

「還有您的宿舍也已經收拾好了,昨晚都沒來得及帶您過去!」

趙步理看著幾個人恭敬的樣子,頓覺渾身都不舒服,趕忙撓著頭推辭:「不用不用,叫我小趙就好。」

「趙老師,早上好啊!」趙步理一抬頭,王大治碩大的身軀又出現了,還是那和他的形象完全不相符的聲音。他正抱著一大鍋粥,後面還有幾個護士模樣的人拿著碗。

趙步理一摸肚子,確實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吃東西,但還是矜持了一把,擺了擺手。在他的強烈要求下,一行人簇擁著他去看昨晚的那位病人。

走在病房的走廊里,趙步理才發現,這裡的設施絲毫不比寒城的醫院差:一個屋子裡有兩張床,每個房間都有衛生間和淋浴,病床之間的間隔也很寬敞,落地窗外是毫無遮擋的陽光——但是,總共也沒看到幾個病人。

而且,從為數不多的幾個病人的眼睛裡,他看到的更多是疑問,和寒城醫院裡那些終於等到手術的病人神情完全不同。

昨晚出意外的病人被安排在最靠近護士站的單間,名義上雖是個監護室,但根本沒有辦法按照監護室的規格來配護士。一個護士要管整個病區,有時還要兼顧別的病區。同時,這裡的監護儀雖然先進,但護士完全搞不清楚怎麼使用,所以就乾脆不用。最後,他們只得找了一個護士專門按照趙步理的要求記錄病人的情況。

趙步理看了一眼病人,他仍然插著氣管插管。由於用了一些鎮靜葯,他還沒有完全醒過來。趙步理歪著脖子看了一眼尿色,比較清亮。他耳邊響起了方鴻銘的話:

「尿色正常,循環不愁。」

早上的抽血結果還沒有回報,問王大治。王大治有些難為情地說:「負責做化驗的同志一般得八點才來,早上要送孩子上學。他每天都要上班,而且就他一個人了,所以我們也沒有辦法。我一會兒去幫您催催。」

趙步理無奈地點點頭,心中質疑:這家醫院,到底還能不能辦下去?

這個男人總算是沒有大問題了,雖然面色還有些蒼白,但是只要有尿,起碼說明組織的灌注是比較充足的。病人又這麼年輕,只是一次急性的失血性休克,問題應該不大,趙步理安慰自己。

正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了嘈雜聲。

趙步理轉頭一看,走廊那頭出現了一個小個子男人,兩撇鬍子,發量略稀,戴著眼鏡,表情嚴肅地向他走來。邊上的護士見了他紛紛收起笑臉,低下頭,臨近的幾個護士還低聲打了招呼。

男人走到趙步理面前,突然笑了,伸出手來和趙步理握了個手:「哎喲,趙……趙……趙老師啊,昨晚聽……聽說了,真是有有……有驚無險啊,也多……多虧了趙老師,我們的病……病人才能活過來,我也是剛……剛剛……剛聽說,這趕緊過來跟趙……趙老師見……見一面……」

趙步理一邊聽一邊皺起了眉頭,努力保持著微笑。不得不承認,聽他說話有一種斷了氣的感覺。這人說話雖然磕磕巴巴,聲音卻非常渾厚。

「沒有沒有,我應該做的。」趙步理連忙客套,「請問,您怎麼稱呼?」

王大治聲音洪亮地介紹道:「這是我們科,哦不對,以後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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