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隱私 鴨骨頭、酒瓶子惹出的禍

還不到早上七點,學術報道廳便人頭攢動。

王強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接著往嘴裡猛灌咖啡。

「喲,你也來了?」來了一個個子很高的男生,示意王強讓地方,自己坐在邊上。

「我哪兒敢不來,不得在主任們面前晃悠晃悠嘛。」王強沒好氣地說。來人正是姜超,不過這次他完全不是籃球少年的模樣了,一身領帶、襯衫、皮鞋,看起來再也不像個學生了。

「聽說你在副院長那個科里工作很投入啊,天天晚上住在他們科里?」姜超用玩味的語氣笑著說。

王強又白了他一眼:「那可不,忙得要死,不過我聽說你最近……嘿嘿……」王強用身體使勁撞了一下姜超,「談對象啊?好像還是個護士?」

兩人正說著,前面的人突然回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王強的心跳差點停了一拍。那是韓雨科室的大師兄程鷹。

王強趕忙低頭抱歉地賠笑,程鷹的眼神當中閃過一絲陰翳,緩緩轉回了頭。

人陸陸續續進來,不同科室之間熟悉的朋友往往會坐在一起,反而同一個科室的人幾乎很少坐在一起。

「聽說今天要公布去冬城支援的人選啊。」

「可不是嘛,以前大部分地方支援都是美差,出去一圈回來正好名正言順地高升。可是,冬城那破地方誰願意去啊,說是支援,其實就是發配吧。」

姜超聽著,壓低了聲音和旁邊的王強嘀咕:「怎麼沒看見林小棠?」

「她又不用像咱們那樣賣力表現。人家那麼硬的後台,還不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好像這兩天又沒來,不知道幹什麼去了。」

「聽說一直和那個廢柴院總走得很近,她不會是看上那個傻子了吧?」

「別逗了,我看大概是想換換口味吧,那個傻子據說最近又惹上事兒了……」

「啊……阿嚏……」

趙步理髮了會兒呆,正好早上來急診接班。

在這家醫院做住院總醫師,每周要有一天在急診值班,為的是讓住院總醫師了解急診一線的情況,有需要收住院的及時收進去。

這個規矩趙步理太熟悉了,也是曾經方鴻銘提出來的。如果住院總醫師只管病房,就會讓急診的同事們日子越來越難過。病房壓著不收,急診的同事們只能死頂。自從住院總醫師來值班之後,就大大緩解了急診的壓力。

住院總醫師的權力很大,能決定收什麼樣的病人入院。不過像趙步理這樣的住院總醫師最招同事們討厭了,因為他常常頂不住壓力。病人稍微說一下自己的困難,或者把病情說得稍重一些,他都收進病房去。他自己老好人做得舒服,和他搭班的護士都滿肚子牢騷。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分不清孫慧口中的「關係戶」,到底是「真關係」,還是無足輕重的「假關係」。

「老趙,今天我家裡還要裝下空調,我先回了哈,普外科這邊,拜託拜託了!」

「呃,好,那你趕緊回去吧!」

趙步理已經習慣了,每次普外科的住院總醫師都要找理由離開,導致趙步理被迫連著普外科和胸外科的急診一起值班。

早晨病人不多,閑來無事,趙步理打開筆記隨便翻看。

他發現,方鴻銘到這家醫院時應該已經五十歲了,但是路子和他二十多歲的時候一樣野。他每周至少出一天門診,那個時候門診和急診還未明確分離,所以他接診的病人患的病五花八門。

病房阿衡,藥房小李,皆吾朋輩,向來合作無間。吾於住院箋每書「慕名」二字,阿衡即知此病患脾性不佳,關係不厚,無須多加遷就照拂。

時人心病甚重,又知看病所費不多,輒定欲服藥。因之書「秘葯」二字於處方,小李見之,即取吾等「寶貝」,舀一小勺與病人。實則蜂蜜水爾。

趙步理差點一口水噴出來,方鴻銘也真是膽大,給病人喝安慰劑,放在今天,如果被曝光到網上,不被罵死才怪。

自售「秘葯」,治癒良多。甚者或自服「秘葯」,再求購以饗全家。「世有中醫,無中獸醫」,此諺誠然!乃因安慰之劑於畜類無效。家父泉下有知,望勿怪吾忘本則個。然,亦有為病家覺察責罵追打者數次,幸而吾有狡兔之三窟也。

以微量糖皮質激素摻入混勻,以之治療皮炎效果顯著,且並治哮喘,用之貧者,療效甚佳。

原來方老也干這種營生,不過看起來不像為賺錢,更像是——俠客!

趙步理往下看,發現方鴻銘畫了一張極其複雜的地圖,但是字跡和線條都不甚清楚,完全看不懂。只是在圖下面有一些文字,什麼「台階高半寸處」「正三圈反兩圈半再正……」「燈光所在處」等之類奇怪的詞語。

趙步理把那頁畫著地圖的紙,拿到清晨的太陽光下翻來翻去,卻看不出絲毫名堂。

這都什麼和什麼……方老大腦袋上是有包嗎?

「啊疼疼疼!疼,不行,疼!」一個男人在號叫,趙步理不得不停下來。

「這不疼……大哥……這是雙氧水……」趙步理無可奈何地解釋。

男人張牙舞爪、齜牙咧嘴地甩著受傷的手,之後慢慢淡定下來,又看看自己的傷口。手指頭被切掉了一塊肉,兩厘米的創面上像啤酒一樣向外噴吐著泡沫,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

「哦……我……我還以為這個像酒精,潑上去真的好嚇人啊,跟化屍水一樣。」男人個子很矮小,聲音很細,臉嚇得煞白。

「我剛實習的時候也覺得瘮得慌,但雙氧水是消毒除厭氧菌用的,很好使。而且沒有什麼感覺,就是會起很多氣泡,看上去比較嚇人。您忍一忍,我馬上給您縫。」

趙步理用眼睛的餘光看了眼他旁邊的女人。她比男人的個子高大得多,正雙手抱著胸,一臉怒其不爭的樣子:「連切菜都能切破手指頭,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說你還能幹什麼?沒用的東西,上班掙不了幾個錢,孩子也不會管。上班、做飯、看孩子都指望我一個人嗎?你和你那個老媽一樣,啥忙也幫不上!」

男人吞著口水,緊張地看著趙步理處理傷口。趙步理把他的手指用碘伏消好毒,見他一直閉著眼睛不敢看,再看看旁邊一個母老虎指著這男人鼻子罵著,覺得一陣好笑,不小心就笑出了聲。

只見女人立馬惡狠狠地瞪過來,趙步理趕忙噤聲幹活,再也不敢看她。

「我……」

「你什麼你!你說你有哪一點像個男人。修洗衣機是我,開車也是我,你屁也不會,讓你掃個地你摔個跟頭來醫院,讓你切個菜你切了自己的手,我掙的那點錢都給你看病了!你自己倒是去掙錢啊!」

「不是,你別生氣,我這個……啊!啊啊啊!」

男人說著又號叫起來,緊閉著眼睛,渾身顫抖。趙步理正拿著利多卡因的針頭插進男人的手指皮下,一時間也停下了動作。

「疼疼疼……疼疼……啊!」男人竟然哭了,眼淚都流了出來。

女人捂臉:「沒用的東西,老娘生孩子的時候哼都沒哼一聲,你倒好,你那會兒跑到樓下買了個被子裹著說冷!醫生讓你進來給我鼓鼓勁兒,你說怕血!看到孩子打針你先暈地上!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個男的!」

男人用尖銳細嫩的聲音求饒著喊疼,邊喊邊讓趙步理輕點。

「女士您好,您這樣可能會噴到無菌區,要不您先出去……等一下?」

女人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摔門就出去了。

趙步理輕輕打著麻藥,麻藥很快起效了,男人的痛苦似乎減輕了很多。

「您這是幹啥弄的呀,這麼一個大口子……」

男人不好意思地抬起頭,用另一隻手揉了揉眼睛裡面的淚水。

「我邊啃著鴨脖邊看球呢,她非讓我去切菜,我就帶著平板電腦去廚房了。正切著菜,阿根廷進球了,我一激動,那鴨脖子就卡在我嗓子里了,然後這刀就切著我手了,哎喲我這個疼得……主要是一看到血我就暈在地上了……」

幸好趙步理戴著口罩,不然也得笑出聲。他心裡想,在蠢這條路上,自己終於碰到對手了。

「不過您老婆可真……」趙步理沒忍住脫口而出,沒想到男人軟軟地低下了頭,「我是沒用……也不怪人家……」

趙步理瞥了他一眼,這男人也太㞞了吧。趙步理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找個對象,會不會也是這樣霸道的女人?他的腦海里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跳出一個人的身影。

不,不會的,不可能!趙步理趕緊晃晃腦袋,繼續縫合傷口。

不過那妮子今天去哪兒了,怎麼最近都見不到人?

這時,門口似乎來了一個人,正從玻璃窗外朝里看著他的縫合。趙步理抬頭看了一眼,對方立刻就溜走了。

這大清早的,是誰這麼無聊,連縫合都要看?病人家屬嗎?

趙步理看男人垂頭喪氣的樣子,和他打趣兒:「你那鴨脖呢?」

「說的正是啊,這不還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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