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誤診 病理切片的鍋,病理科不背

新建的協和禮堂顯得尤為敞亮氣派,穿著光鮮亮麗的年輕人坐在其中。舊式的辮子早已割去,大部分人都繫上了西式的領結。

汪道賢和方鴻銘就坐在他們中間。這兩個年輕人才二十多歲,卻已成為這個領域的中流砥柱。不過,方鴻銘目前還保持著普胸外科手術最多、手術難度最大的紀錄,甚至在手術方面已經全面碾壓了他的老師,比排名第二的汪道賢領先了一倍之多。

因此,醫院給出通過手術創新來評選出國名額的方法,堪稱為這兩個最優秀的學生量身定做的。因而大部分參加比賽的其他醫生都抱著「參與第一」的心態,來湊湊協和建院的熱鬧。畢竟自己在醫學院學習了多年,終於可以憑藉外科醫師的身份在社會中立足了。

在那個時代,外科醫生並不像如今這般受尊重。在很多人的心目中,甚至把從事這個職業的人看作瘋子或者屠夫。人們認為這些人的工作有悖倫常,手上沾滿鮮血。然而,仍然有很多有識之士頂著社會和家庭的雙重壓力,艱難地選擇了這個行當,並把它當成畢生的事業去堅持。

按照規定,每個醫生都有十分鐘的時間,來闡述自己的發明能夠改善當下外科手術過程的哪些方面。隨著比賽持續進行,角逐的態勢越發白熱化。在座的各位校董驚喜地發現,只要給這些年輕人舞台,他們的想像力就能給這個時代帶來無法估量的財富。

有個年輕人展示了高頻電刀的使用方法。他把電刀的刀頭彎成一個鉤子,用豬肉組織來演示,果然鉤子能輕易挑起深部的組織,讓術者安全地進行燒灼。相比之下,傳統電刀簡直是一隻粗糙的電烙鐵。

但是電刀在那個時代仍然十分落後。就算用電鉤操作,仍然不可避免地會把局部燒成黑炭,幾個校董搖了搖頭。

又有一個年輕人抱來了一個模型,說這叫移動「愛克斯光機」,可以隨時隨地給病人進行透視檢查,包括胸片等,引起校董的一致好評。但這個設備仍然停留在文獻層面,醫院沒有資金引進,只能暫時擱置。

這個時候,汪道賢整了整衣領,走上台去。他沒有長篇大論,只是做了一個演示。他在黑板上畫了一張圖,是目前手術的情景——把人拉開半扇的切口,再伸手進去,用鑷子分離每根大血管的後方,以此把血管切斷。校董對他的繪畫技術深表讚歎。

緊接著,他又在旁邊的黑板上畫了另一幅圖,是一個比之前小一半多的切口,用一個很長的器械來遊離大血管的後方。

畫完之後,他從兜里掏出之前方鴻銘看到過的那個鉗子,鉗子的前面呈一個直角。

「通過這個直角鉗,我們可以輕鬆地遊離血管後方的結構,這樣做肺部手術時,不需要開那麼大的切口也能完成。這個鉗子是我燒軟了之後掰成的,不花任何成本,卻可以把我們病人的切口縮短到二十厘米!」

台下立刻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二十厘米做肺手術,簡直不可思議!

汪道賢得意地向台下的方鴻銘揚了揚眉毛,在一群醫生的喝彩當中走下了台。

最後一個,就是傳說中的協和第一刀、種子選手方鴻銘了。

他抱著一個巨大的盒子走上了講台。台下鴉雀無聲,大家都想知道這個怪才會給當代的醫學帶來怎樣的驚喜。

「我今天帶來的,是一個冰凍切片機。它可以在手術過程中,用一個小時的時間,就告訴你肺里的病變到底是不是癌。」方鴻銘一板一眼地說道。看得出來,在公開場合發言他還是有些緊張,比起汪道賢的遊刃有餘要差得遠。

台下傳來一陣交頭接耳的質疑聲。

「雖然它需要花費一些時間,但是它能讓那些得了肺結核的良性疾病的病人免去進行那麼大手術的過程!」

台下似乎並沒有傳來方鴻銘期待中的讚歎聲。校董向方鴻銘拋出了一個問題:「這個切片機,準確度有多少?如果手術中判斷錯了會怎樣?」

方鴻銘低頭想了想,他看到遠處的汪道賢在使勁對他使眼色,用手比畫著:「80%!80%!」

但是方鴻銘思考了一下說:

「50%,校長。」

台下傳來一片哄堂大笑。

「如果判斷錯的話,最差的情況是,在手術結束的兩周後,我們再開刀做第二次手術。」

台下已經炸了鍋,幾個校董立刻站起來維持秩序。包括方鴻銘的老師在內的所有校董,都皺起了眉頭。

「這小子在做什麼?」

「這麼好的機會,他隨便做點什麼不行?」

方鴻銘在一片噓聲中走下台,仍然把切片機當寶貝一樣抱著。他的內心非常堅定,他堅信他所做的事情是對的。

趙步理從閱讀中醒來。

「方老啊方老,你到底是誰,現在還活著嗎?你是1890年生人,那個時候的你應該二十七歲,如果活到現在,應該有一百多歲了……」他嘀咕著把筆記輕輕合了起來,用手不停地摩挲著。

趙步理最近一直堅持把這本筆記當故事來讀,而且他越來越相信宿命:因為他看到的內容,常常恰好能幫到他的忙。他已經做了太久的廢柴,直到如今才發現,自己的人生似乎還有一種全新的可能。而這種微小的可能,就來自這本神奇的筆記。

「趙步理師兄,外面有人找!」

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讓趙步理的精神為之一振。不過他還是等了一會兒才走出去,生怕被聲音的主人追著寫成角色。「說來也奇怪,怎麼就被發現了呢?難道我和自己筆下的人真的那麼像?」趙步理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伸了個懶腰,走到護士站,發現門口站著一個人,和他遠遠地揮手打招呼。他趕忙整了整衣服趕上去。

來者是一位鶴髮童顏的老奶奶,上身穿著彩色的短袖上衣,下身穿著粉色短褲,腳上是短絲襪和涼鞋,手裡還拿著一把遮陽傘。她戴著一頂有貓咪耳朵的帽子,眼鏡後面的雙眼眯成了兩條縫,慈祥地看著他微笑。

「李老師!」

「步理啊,我又來麻煩你啦!」老奶奶像對自己的孩子說話一樣,句尾最後一個字還俏皮地拉長了音。

「沒問題,李老師,我這就幫您開藥。今天您家人沒陪您過來啊?」趙步理往她身後探了探,沒有看到別人。

老奶奶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牌子:「沒有,他們太忙了。我最近腦子還行,你看我這裡戴了個牌子,上面電話什麼的都有,不會再跑丟的。」說著有些抱歉地笑了。

這時候,趙步理感覺背後有人走來,轉頭髮現是林小棠。

「小棠,這是李老師。我的高中班主任,也是我的語文老師。李老師,這是我帶的實習醫生。李老師,您的醫保卡給我,我去裡面幫您開藥。」

趙步理拿了卡,帶著林小棠來到護士站的電腦前。

「李老師看起來好可愛啊,穿得這麼卡通,像動畫片里童話般的老奶奶。」林小棠興緻勃勃。

「其實她也得了肺癌,看不出來吧。不過好在用了靶向葯,現在她每兩個月會過來開一次葯。」

林小棠「哦」了一聲,沒再出聲。

「也不知是不幸還是萬幸,她又得了阿爾茨海默病。之前走丟過一次,現在也記不住自己得病這件事了。」

「因禍得福嗎……」林小棠精靈一般的眼睛轉了轉。

「算是吧。咦,孫主任來電。」趙步理手忙腳亂地接起電話,「我知道了孫主任,我馬上……」趙步理丟下電話,麻利地開好葯,把醫保卡交給林小棠,「我先去處理點急事,你幫我把卡交給李老師,謝謝!」說完便一溜煙兒跑了。

林小棠握著卡走出門口:「李老師,趙大夫有點急事,他讓我把這個卡給您。您可以去交費取葯了。」聽了剛才趙步理的一番話,林小棠看向老奶奶的眼神有些閃躲。

老奶奶歪著頭看著林小棠:「小姑娘,是不是聽說我得肺癌了?」老奶奶笑著戳戳林小棠的胸口說著。

「啊?您怎麼會……」林小棠以為自己說漏了嘴。

老奶奶拍了拍林小棠的肩膀:「放心,我早就知道啦。只不過一直沒告訴我那幾個孩子,也沒告訴趙大夫而已。小姑娘,你也得幫奶奶我保守秘密哦,不然說開了,就不好玩了嘛!」

林小棠心裡一緊,笑著對老奶奶點點頭。

「他們都心疼我,我知道。不過,要瞞著他們也很辛苦的。」

「其實……我明白。」林小棠點點頭,苦澀地笑了笑。

老奶奶看她的目光彷彿洞察一切:「看來也是個有故事的孩子啊。」

「對了李老師,趙大夫上學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李老師努力地點了點頭:「是啊,這個孩子上學的時候一直都是班裡最優秀的孩子。」

「優秀?」林小棠「撲哧」笑出聲來。這位奇怪的師兄干出來的糊塗事,她也聽過無數次了。

「怎麼,難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嗎?他上學的時候,成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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