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出血 龍師兄竟然會輸?

走在手術室的通道里,趙步理有時會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這邊是生,那邊是死,兩邊的屋子是人類在以一種奇妙的形式與死神對抗,或是妥協。有些人在這些屋子裡新生;有些人活著進去,更好地活著出來;還有一些不幸的人,會從另一側離開。

而醫生對病人來說,有時是神一樣的存在,有時是代表痛苦的魔鬼。趙步理從來沒有做過魔鬼,也從來沒有成為過神,他一直習慣當一個旁觀者,似乎這樣的位置對他來說才是最舒適的。但這一刻,他沒有退路了,他是手術室里級別最高的大夫。這樣想著,趙步理走起路來不由得都腳下生風。

不過他還沒硬氣幾秒鐘,就看到迎面走來一個矮矮胖胖的女人,手裡拿著一筐器械,戴著口罩,歪著脖子,眯起眼睛瞪著他,沒錯,是瞪著。

趙步理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後腦勺,紅著臉說:「秦姐姐,抱……抱歉……這個是主任讓開的……打擾您休息了……」

秦紅艷護士四十多歲,儘管半夜起來,頭髮蓬亂著,也能依稀看到描得不甚整齊的眉毛。

「誰是你秦姐姐!你別老跟我們提主任,這大早上不到四點說開就開,你能開得了嗎?就不能等主任來了再弄?你給我一邊兒去!別招我煩!」

趙步理想了想「一線小豪」經常教自己的小技巧,趕忙補了一句:「是的是的,很快就完。欸,秦姐姐,您好像瘦了不少!」

「不好意思,我這周不減肥,剛胖了五斤。」

秦護士說完翻著白眼走了。

作為住院總醫師,每天都要和手術室各級人員打交道,但是趙步理這個自建院以來史上最弱的住院總醫師,在這些老護士的眼裡卻毫無發言權。每一代的醫生都有自己同時代的手術室護士,至於那些和主任親密無間合作了幾十年的老護士,他們說的話連主任都得聽。所以,主任以下的醫生都得乖乖尊稱老護士們一句「老師」。

5號手術間在手術室走廊盡頭左拐的地方,是胸外科最常用的手術間,裡面的空間最大,適合進行胸腔鏡的微創手術。而那些較小的手術間,胸腔鏡都沒有地方擺放,有的時候只能擺在麻醉機的旁邊,讓麻醉師一肚子怨言。

趙步理剛走到門口,迎面走來一個高挑的女人,對他輕聲說:「在外面等下。」

韓冰,麻醉科的頭號美女。然而人如其名,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她匆匆撂下這句話便轉身去忙,留下像中了定身咒一樣的趙步理。

手術室里,那位老年女性病人已經被脫光了衣服,能看到一個腹腔引流管還在汩汩地向外流著鮮紅的血液,甚至從引流管周圍就能看到有血溢出。病人似乎非常焦慮,臉色煞白,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秦紅艷見狀趕忙走上前,一把奪過護工拿走的被子,重新蓋在了病人身上,掖好兩側的被角。病人的嘴皮動了動,說了聲「謝謝」,秦紅艷拍了拍病人以示安慰,又去核對器械了。

韓冰又快步走了出來,趙步理獃獃地站著,等著訓話。

「你告訴我,你判斷『二進宮』(手術後第二次開刀)的理由是什麼?」

「師姐,這個病人兩個小時內每小時的引流量都超過600毫升,而且生命體征越發不平穩,我覺得……得進去。」

「這個病人七十五歲了,以前得過腦梗,光是第二次麻醉的風險就非常大。你要是確定自己的判斷沒問題,我可以進行麻醉。但是,我只能給你兩個小時,再長可能會出問題。你確定你能行嗎,還是等孫主任來了再開?你得想好,這可沒有回頭路。」

趙步理突然有些心慌,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韓冰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的眼睛。她眼神中的堅定突然讓趙步理想起了筆記中的人,他的態度堅定起來。

「師姐,我可以的。而且主任就在來的路上,我們真的等不了了,起碼我可以找到出血點,先壓住,把病人的情況穩定住。師姐,我不知道該怎麼讓你相信我,我……」

「行。」韓冰點了點頭,「秦老師,準備開始誘導。舒芬兩毫克小壺 推,愛可松一支靜推,依託咪酯準備。」

聽到手術準備開始,手術台上的老太太突然掙紮起來,似乎壓抑已久的焦慮終於爆發了。「大夫們,救救我,我還不想死……我家孫子剛出生還得我帶……你們行行好救救我……」說著兩行眼淚流下來。

秦紅艷見狀,一邊推著葯,一邊像哄小孩子一樣和老太太念叨:「您別害怕,沒問題的!趙大夫是我們這兒最年輕有為的大夫,有他在就沒有拿不下的手術。您這個手術我估計也就十分鐘,然後您就能回家看孫子啦!」說著轉身白了趙步理一眼,趙步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秦紅艷一隻手輕輕拍著老人的手心,另一隻手緩慢地把乳白色的依託咪酯推進老人的靜脈。老人念叨著「謝謝」,慢慢失去了意識。

韓冰緊張地關注著監護的情況,見老人失去意識,立刻將面罩扣在她的口鼻處,面罩上瞬間蒙上了一團水汽。隨著韓冰右手有節奏地捏動球囊,老人的胸廓開始上下起伏,這具身體中殘存的生命,彷彿就掌控在韓冰的手中。

韓冰等了兩分鐘,判斷老人的肌力完全消失後,用喉鏡挑起聲門,順滑地把氣管插管送進氣道,動作流暢得沒有一絲停滯。

插管完畢,韓冰長長地出了口氣,對趙步理堅定地點了點頭。

「開始吧。」

趙步理明白,留給他的時間,只有兩個小時,他抬頭看了眼對面牆上的電子時鐘。

消毒、鋪手術單完畢,趙步理站在代表主刀位置的病人右側,小豪站在對面。

趙步理看了一眼還有些睏倦的小豪,那才是自己熟悉的位置,只要配合好主刀醫生就行,不用對手術負責,做得好或者不好,雖然會影響主刀醫生的發揮,但通常不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有些時候在這個位置甚至看不到主刀醫生在操作什麼,所以趙步理以前經常在這個位置發獃,甚至犯困,被孫慧罵過好多次。可當下,手術台上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他要對其負責。

趙步理努力回想剛剛在筆記中看到的「怪醫」的動作,就在秦紅艷要踹他的時候,他飛快地拿起鉗子,開始拆傷口的線,拆到肌肉層的時候,已經看到鮮血從傷口處不斷噴涌而出。

「冰姐,再取些血吧。出血太多了!」

「收到。」韓冰清脆地允諾了一聲,抄起電話聯繫血庫。

秦紅艷見狀也趕緊填起了取血單。

「庫存不夠了?我是麻醉科韓冰,我這個病人在手術台上隨時都可能不行,您這邊一定幫我們再至少取四個單位來,然後儘快從中心血站調,一定努力,拜託了。」韓冰沒有給對方反駁的機會,直接撂了電話。這家醫院還沒有哪個科室敢不給韓冰面子。

趙步理終於拆完了肌肉層的線。他用止血鉗把肌肉撐開,進入了腹腔。血一下子涌了出來,洇濕了兩側的手術單。病人的腹腔被撐得鼓鼓的,似乎裝滿了大小不等的血豆腐塊。

「再加一個吸引器!給我個盆!」

器械護士趕緊拿來一個盆放在切口旁,趙步理和小豪瘋狂地用手往外捧血塊。只有把血塊儘快撈乾凈,吸引器才能發揮作用,不然只能一個勁兒地被堵住。

放眼望去,滿眼全是令人驚恐的紅色,連腸子都看不清楚,更看不到任何出血點。但是趙步理認為,選擇急診手術是正確的。如果他沒有查血,或者去捏捏管子,就不會想到這種可能性。再過兩個小時,病人可能就會因為出血過多導致死亡。

兩人終於清理乾淨了大部分血塊,接著便爭分奪秒地用吸引器吸除剩下的血液。只有把血液清乾淨,才能看到那根所謂的「肇事血管」。這些血液關乎性命,但現在只能捨棄——畢竟病人是食管癌,局部的血液很可能也含有腫瘤細胞,這樣的血液是無法經過處理,通過血液回吸收裝置重新輸回靜脈的。

「用不用我叫主任來?你到底行不行?你們科的李有才和龍森浩可沒你這麼肉(性子慢,做事不利落),他倆都像你們主任,麻利著呢。」秦紅艷不停地嘟囔。

趙步理顧不上這些質疑,全身心投入手術中。他向器械護士的方向伸出手,護士默契地把鑷子放在他的手裡。

趙步理的視線沒有離開病人的腹腔,他感受了一下手中的鑷子,搖了搖頭。「止血鉗給我。」他命令道。器械護士不解地把鉗子遞給了他,理論上,腹腔外科醫生很少用鉗子直接操作。因為鉗子太短,上面的鋸齒也容易劃傷腸管。

「你在幹什麼?」這時,門口傳來一個嚴厲的聲音。

在場的人都抬起頭來,看到門口站著一個已經刷過手 的醫生。他個子很高,身材修長,十分健壯,兩條胳膊把短袖的刷手服撐得緊繃。口罩下的面龐十分硬朗,一雙眼睛不怒自威,正直直地看向趙步理。

「大……大,大師兄,您怎麼來了?」

「我自己的病人我能不來嗎,主任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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