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步理突然驚醒,發現病房的護士小雲正瞪著他,臉上的笑容讓人心裡發毛。趙步理趕緊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意識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還做了個不錯的夢。
「又做白日夢呢吧,我們的住院總大人?」小雲對這位全院著名的「廢柴醫生」毫不客氣,「你趕緊去看看18號床病人!她昨天剛做完手術,心率稍微有點快也正常,可她非說自己憋氣難受!」
聽了小雲的話,趙步理一個激靈,方才的白日夢煙消雲散,他仍然只是個小小住院總醫師。「引流多不多?」
「引流多我還不會看?人家家屬找我十幾趟了,非要找大夫,我叫你半天了,你倒是睡得香!」
趙步理趕忙點頭賠不是,尷尬地使勁兒擠了擠眼睛。站起身,他發現自己的左腿麻了,但是看看小雲的表情,還是拖著腿走出了值班室。
「按理說不會啊,這個病人剛做完手術,還是大師兄和主任上的,過程很順利才對……」
趙步理想著就走到了18號床前。病人正表情痛苦地躺在床上,眼睛緊閉著,看上去半睡半醒,眉目之間有些煩躁。隔著被子也能看出,她的胸廓正劇烈地起伏著。
趙步理看向一旁的監護儀,上面綠色的大字閃著「130」,意味著病人的心率大約130次每分鐘。他打開床頭燈,在昏暗的燈光下仔細檢查了病人胸腔和腹腔的每一根引流管:胸腔的引流只有80多毫升,未見多少紅色;腹腔的引流管里則幾乎一點血都看不到。
他拍醒病人,病人迷離地睜開眼,又睏倦地閉上了。
趙步理撓撓頭,又仔細檢查了幾遍病人,走出了病房。
「看起來沒事啊,我和家屬說一下吧。」
小雲沒好氣地抬了抬眼皮,向一邊挪了挪,示意家屬在門口,然後繼續低頭看手機。
趙步理轉身向門口走去,突然若有所思,又停了下來。
「哦對,幫我給她查一個血常規吧,我……我還是想再看一下。」
「嘖!」雖然小雲的一張圓臉被口罩遮住了一半,但還是能從她冷冷的眼神中感受到不情願。
趙步理趕忙搓著手,堆出他覺得最討好的笑容。
「這傢伙,大半夜的凈給我找事兒!」小雲嘟囔了幾句,端著托盤過去了。
和家屬簡單聊過之後,趙步理髮現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他們更焦慮了,差點要打電話把孫主任叫來。最後,趙步理答應家屬每半個小時去檢查一次,家屬才放過他。
趙步理搖搖晃晃地走回值班室,已經是半夜十二點。
院子里的黑貓又沖他叫了好幾聲,趙步理越發覺得有些異樣。每逢黑貓叫,夜班總會出點事兒,趙步理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反正被吵醒了,不如順便看看書吧,趙步理心想。往常遇到不明原因的術後心率過快,只要給點倍他樂克控制一下,就沒太大問題。趙步理也習慣在看病人吃過葯後就去睡覺。但今晚,他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兒。
趙步理想起自己的書在值班室角落的書櫃頂層,便隨手抓了把帶滾輪的椅子踩了上去。
最上面的那排書已經落了灰。不是這本,也不是這本……咦,這本是?
趙步理輕輕往前探了探身,不料腳下的椅子向後一滑,他失去了平衡。
「啊!」
「喀喀——」趙步理從厚厚的書堆里爬出來,滿身灰塵,頭上還被倒下的柜子砸了一個大包。他哼哼著直起身子,摸了摸額頭,赫然發現還沾了一條血跡。
真是靈驗的黑貓預警啊……
這本書……
趙步理眼前是一本厚厚的泛黃的宣紙冊子,這是他在古玩市場花三千塊錢買來的一本舊書,書名叫《怪醫筆記》。
當時就覺得這書名好玩,他想,自己也算是一個怪人,正好和這書趣味相投,就買下了。然而趙步理高估了自己的文學素養,打開後發現書中大部分是文言文,而且前言不搭後語,根本看不懂。所以打那之後這本書便被束之高閣了。
這會兒,他也不知哪兒來的癮,懷著好奇心拿起書翻開了第一頁,上面寫著一句話:
不為怪醫,寧不為醫。
這句話也是讓他當年衝動買下書的原因。
他還記得,這本書當時花掉了他大半個月的生活費。書中文言文和英文穿插的敘述方式讓人十分費解,其中有一些解剖手繪圖,精細地描繪了肌肉、血管和很多古老器械,從中能看出作者多年來積累的深厚繪畫功力。圖上還有些密密麻麻的標記,似乎是數字,混雜著英文字母。雖然看不懂,但筆記的主人應該下了不少功夫。
趙步理信手又翻開幾頁,咦,這寫的好像是……民國的手術室?!他好像能讀懂一點了。
趙步理突然覺得一陣恍惚,好像一頭栽進了冰冷的湖水中,原本昏昏沉沉的腦子瞬間清醒。之前那些看起來十分費解的符號和文言文,重新排列成一段段淺顯易懂的文字,從眼前划過。他瘋狂地讀取著這些信息。
這是一個神奇的世界,由不同的畫面拼湊出一個手術室。筆記中記錄了器械台上每一把鉗子的型號和作用,這些文字輕而易舉地就在他腦中形成圖像,投映在視網膜上。手術台和古老的麻醉機如同一面面鏡子圍繞著他。
這是……1934年……
果真是民國的手術室!
原來民國時期的手術台這麼原始,但居然已經有電刀了?我還以為幾十年前才開始用電刀的。等等,那電刀怎麼像電烙鐵?原來不是刀啊,就是個尖頭烙鐵。那豈不是開個胸就得出400毫升的血?而且刀口居然有三十厘米這麼長,要是做個右肺的手術,從前到後劃拉開一半,人都快被撅斷了吧!
電刀旁邊的是什麼鉗子?看起來像文物,真的能在肚子里用?
趙步理內心湧出一連串的問題。他從來沒有想過,原來過去的手術如此原始,卻又有這麼強大的衝擊力,讓他發現手術居然還可以這麼做,或者從前的人居然用這麼原始、直觀的方式在自己眼前做手術。此刻,他彷彿就置身於手術室當中,親眼見到那些老教授聊天時偶爾提到的畫面。
突然,他似乎看到一個清瘦的身影在手術台上飛速地進行著手術,一旁是配合默契的助手。
隨著筆記里進一步詳細的描述,趙步理彷彿又走近了一些——這個眉目清秀的人居然還是中年人模樣。黃色宣紙上冰冷的文字描摹出此人冷峻的眼神和乾淨利落的操作。
中年人正在處理腹腔出血。這恰恰是趙步理眼下關心的。於是他集中注意力,發現自己能越來越輕鬆地從文字中讀出畫面。話說回來,這個傢伙的記錄實在太形象了。
中年人和助手的動作都極其熟練。趙步理邊看邊扭著身子,學著中年人的姿勢比畫起來。但他們的操作和現代的完全不同,這對趙步理來說很陌生。
他們很少用靈巧的鑷子,而是用止血鉗這樣被很多當代醫生詬病的「粗糙」器械來處理腹腔。趙步理一時間看得心驚膽戰。中年人甚至用剪刀在腹腔的大血管旁邊剪來剪去,一旦操作失誤,哪怕是一瞬間,就會讓病人的身體失去四分之一甚至更多的血液。
中年人似乎在不停地搖頭。
「阿衡,你的廢動作太多。」
對面名為阿衡的少年小心翼翼地點著頭。
「抱歉,老師。」
「你確實應該抱歉,可你最應該抱歉的是你當時就應該看出這個問題。」
「是,我要是多捏捏管道就好了。」
趙步理目前無法從文字中找到更多的信息來判斷這兩個人的身份,但這本筆記如果記錄的是真實存在的人,那他們勢必在醫學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砰」的一聲響打破了平靜。趙步理猛地回過神來,發現小雲正一臉驚慌地站在值班室門口。
「趙……趙大夫……病人更不好了,而且剛才抽的血出結果了,血色素只有7克了!」
趙步理「騰」地從座位上蹦了起來。
病人正沉睡著。趙步理看向一旁的監護儀,心率很快,大約150次每分鐘,超出了手術後病人的正常心率。他打開燈,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腹腔的引流管還是什麼都沒有。
趙步理耳邊突然迴響起一個聲音。
「如果我當時多捏捏管道就好了……」
多捏捏,對!
趙步理立刻蹲下,兩隻手各用食指、中指和大拇指瘋狂地擠壓乳膠引流管。
「趙步理,你幹啥呢?」
「擠管兒啊!我擔心是出血量太大,裡面有血塊了,血塊很容易把引流管堵住。這樣擠壓把空氣排掉,可以形成一定的負壓。我剛才就覺得奇怪,這剛手術完,腹腔引流不應該一點兒都沒有啊!」
小雲也慌了神。如果真的如趙步理所說,那她沒能早點發現,也難辭其咎。
趙步理兩隻手輪流擠壓,能感覺到巨大的阻力,鬆開手時,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