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是非善惡

打開沉重的鐵門,是一道又長又窄的台階,一路向下而去,走過台階的轉角,門外的陽光微風便已全然被隔絕了出去,雖然牆上依然有長明燈的火光閃動,但那撲面而來的黑暗卻幾乎有一種壓倒性的力量,讓人漸漸的喘不上氣來。

洛妍步子微滯,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澹臺揚飛的手,澹臺低頭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你若是不舒服,就別去了。」

洛妍笑了笑,「我沒事,只是突然想起了那幾天而已。」——這種感覺當然不舒服,但她說過的話,是要算數的。

走在他們身前的那個粗壯女人恍如無覺的舉著火把繼續領路,洛妍對這個身影並不陌生,卻是這次來才第一次知道,她是聾啞之人,也是這皇宮地牢的唯一看守。

下完長長的石階,又走過一段甬路,前面出現了牢房的鐵門,澹臺揚飛停下了腳步,「我在這裡等你。」

女看守掏出鑰匙,打開了鐵門,順手便把火把插在了門外,神情麻木的回頭行了一禮,退到了一邊。洛妍看著打開的牢門——她若沒有記錯,這正是當日她自己曾經被關過的那間,怔了一會兒,她才邁步走了進去。

一身粗布衣裳、頭髮卻紋絲不亂的宇文蘭珠坐在木板床上,用手遮住了眼睛,洛妍目光轉動,發現這間牢房就如自己剛住進來時一般沒有任何東西,心裡忍不住一聲嘆息:三哥是在以牙還牙啊!宇文蘭珠身上甚至只有一身衣裳,也不知道這一天一夜是怎麼熬過來的。

大概慢慢適應了門外的光線,宇文蘭珠放下了遮住眼睛的手,眯著眼睛微笑抬頭,「平安公主,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僅僅幾天不見,她原本豐潤的面龐已經消瘦見骨,但神情依然從容。

洛妍怔了怔,對宇文蘭珠的佩服又深了一分:當日自己的從容底下是因為有一份「熬過這幾天就沒事」的信心,而宇文蘭珠卻可以在這樣一敗塗地的境況下還保持風度,光是這份堅毅,就比自己要強。

「現在是二十一日的申正(下午四點)。」

宇文蘭珠臉上出現了一絲不敢置信的神色——洛妍是過來人,自然知道,這是因為她大概覺得已經過了好幾天,沒想到卻不足十二個時辰。但這絲驚詫只是一掠而過,她的臉上頃刻已恢複了平靜,淡淡的笑道,「平安公主,真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洛妍也笑了起來,「好像是你說的,你願意束手就擒,只希望能跟我再面談一次。」

宇文蘭珠嘆了口氣,「可惜你的那位駙馬不但回答說我沒資格談條件,還廢掉了我所有的侍衛。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麼會來?若說是為了出氣,似乎來得太晚,若說是來看我的下場,卻未免有點早了。」

洛妍微笑道,「記得在嘉福寺的那天,你曾經說過,總有一天,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我也說過,這一天到底是什麼時候,一定是我說了算。今天,天氣就很不錯。」

宇文蘭珠眼神閃動,「公主果然信人也!上次我曾請教公主的問題,現在是可以告知了么?那麼我還是想請教公主,你到底為什麼會煞費苦心促成那婦人參政十八條,為什麼會出那期特刊。」

洛妍靜靜的看著她,「因為我知道,你真正想當的並不是大燕的皇后,而是一個新朝的女皇。」

宇文蘭珠的眼裡迸出懾人的光亮,半響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氣來,「這件事情就連我最親近的人都不知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洛妍想了一想才答道,「我始終不相信大哥會那麼狠心,懷疑是你,卻也找不到理由,後來天師告訴我,要看清楚一個人,最好先知道他是如何長大的,因此我讓情報局花了很大力氣調你幼年的事情,不巧又看見了你在一本《舊唐書》則天皇后本紀上批的『身為女子者當如是』,以前的種種疑惑,頓時便迎刃而解。」

宇文蘭珠微微睜大了眼睛,突然嗓子發出了一串乾澀的笑聲,「你不是哄我?就是這樣一個批註,就是這樣幾個我自己都早就忘記了的字,就讓我一生心血抱負付諸東流了?」

洛妍輕輕搖頭,「自然不是,我有很多理由,只是這一點,突然讓我把那些猜想都串到了一起而已。而且對於你的抱負,平安願聞其詳。」

宇文蘭珠看著她,終於緩緩開口,「你這樣的公主,自然不能想像從小被嫌棄打罵的日子。對於我來說,是十歲時挨的一個耳光,突然打醒了我,我決心再不受辱,決心要把一切能抓住的東西緊緊的抓在手上,後來我就逐漸掌握了郡王府,掌握了無數人脈。本來我也只想做個飛公主那樣的女人,沒想到卻被選為了太子妃。我知道,真正屬於我的機會來了,從那時候起,我就費盡心血的布下了一局大棋,一步一步的把那些宗室重臣,把整個大燕都握在了手上,可沒想到的是,眼見我的棋就要走成,可你卻突然回來了!」

「我很早就有種感覺,所謂護國公主的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剋星,所以我能動手的時候,第一個想除掉的就是你。果然,自從你回到大燕,一切就開始不一樣了。你一點一點的破壞著我下好的棋局,先是我後宮的人手勢力因為你而被清洗一空,接著我宇文家的聲望又毀在你們兄妹造出謠言上,然後你又辦了《京報》,我就算控制再多的文臣,也無法再把握輿論風向,最後,你居然弄出婦人參政十八條,還離間了我和太子的關係,幾乎堵死了我未來的所有棋路。如果再給你時間,我不知道你還能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我開始明白一件事情,對付你,不能靠手段和計策,只能用實力和陽謀,我明明早已掌握了京城內外的九成兵力,可以令山河變色,乾坤更元,為什麼要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與你糾纏不清?」

「早在正月里,我就已經訂好了所有的計畫,速戰速決,再不會給你任何機會翻盤,唯一的問題只剩下說服太子。結果我不過在皇帝交代太子的幾件事情上動了手腳,皇帝果然就大怒了,加上萬壽節前後的種種事情,太子也下了決心,那一天,得知你自投羅網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大燕已在我手,沒想到……」宇文蘭珠苦澀的笑了起來。

「這麼多年,我每年都會去嘉福寺,因為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情,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佛,有沒有神,如果沒有,我怎麼可能會輸給你?如果有,他們為什麼總是站在你這一邊?」

洛妍微微一怔,腦子裡第一個想起的竟是天師的一句話,「這個世界上有沒有神?我相信有,神是一個合理的假設,從這個前提出發,一切推論都有可能。」可惜,如今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眼前也不是可以討論這個問題的人。沉默半響,洛妍才緩緩開口,「我不知道有沒有神,但我知道有命。你命中注定會輸給我。所以你發動謀逆的時候,我會恰好進城,你逃離京城的時候,又會恰好選中利用我以前隨手保下的一戶商家。」

「命?」宇文蘭珠失神的喃喃自語,突然大笑起來,「我明白了,原來我不是輸給你,而是輸給了命。天地不公,以萬物為芻狗,我不過是先祭奠的那個,很好,很好,我會等著你!相信,我不會等很久!」

洛妍心裡一聲長嘆,「的確,你也許不用等很久」,面上卻微笑不語,用淡淡的憐憫目光看著宇文蘭珠。

在這種目光的注視下,宇文蘭珠冰冷的笑容終於慢慢變成了憤怒,「你有什麼資格這樣看我?你不過是命好,在你宗學裡招貓逗狗的年紀里,我已經掃平了身邊的一切障礙,讓我的母親不再挨打,讓我的妹妹有書可讀;在你跟著那個南朝女人學什麼詩詞的年紀里,我已經救助了京城內外幾百位孤弱女子,讓她們幼有所養,老有所依;在你在大理丟盡我們大燕顏面的年紀里,我在京城辦的義學慈院已經活人無數,人人都在盼著我母儀天下!」說著這些過往,宇文蘭珠的眼睛越來越亮,本來蒼白的臉上也重新煥發出了飛揚的神采。

洛妍冷冷道,「可惜,那些被你救助的人,之後就被送到了侍衛宮女里,成為替你賣命的棋子,而你要的,也不是母儀天下!」

「對,我要的不是母儀天下,這又有什麼錯?」宇文蘭珠語氣越發激揚,「你難道不知道這世道對女子不公?女子一生下來便低人一等,再聰慧孝順的女兒,也比不過頑劣不堪的兒子,憑什麼?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攜妓出遊,女人一個不貞就是死路一條,憑什麼?男人打殺妻子,有幾個會被繩之以法?便是送到官府,也不過是杖五十、徙三年;妻子若是不堪凌虐,殺了丈夫,不是斬立決便是被私刑虐殺,憑什麼?」

「哼!母儀天下,母儀天下難道改得了這樣的世道?我要的是君臨天下,而且要讓這天下在我女兒的手中傳下去!只有如此,才能讓這世道不再視女子為貨物草芥,才能讓天下女子都有揚眉吐氣的一天!」

宇文蘭珠慢慢站了起來,眼睛閃亮的盯著洛妍,「平安公主,你也是女人,你倒說說看,我這麼想,又有什麼錯?」

洛妍默然看著宇文蘭珠,胸中涌動著說不上來的複雜情緒:大燕上承唐代,又有燕太祖的影響,女學、女官之多,女子地位之高其實超過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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