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逐鹿關中 第四十二章 軍令如山

看著刀鋒下那張憤恨扭曲的面孔,凌雲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壓住心裡的殺意,質疑地看向身後的人——這種人為什麼不能一刀殺了?難不成還要留著他來禍害百姓?

開口阻止他的,正是匆匆趕來的李綱。

他一路追趕著兩人,原是熱出了滿身的大汗,此時對上了凌雲殺意未消的目光,卻宛如一盆雪水迎面潑來,他身上所有的熱汗都瞬間變成了冷汗,話到嘴邊的解釋也都僵在了舌尖。

丘行恭的快馬倒是轉眼已到跟前。他飛身而下,喘息著向凌雲抱手行禮:「多謝三郎手下留情!今日之事都是我丘某人的錯,是我粗疏大意,處置不妥,才讓手下兄弟們行事失當,所有損失,我會加倍賠償!」

賠償?凌雲臉色一沉,那婦人更是指著她腳下的軍漢尖叫起來:「我不要賠償,我只要他償命,我只要他賠我兒子的命來!」

抱著兒子屍首的中年漢子也紅著眼抬起了頭:「人都沒了,你們拿什麼來賠?」

就在他們說話的工夫,院子里的幾個兵丁都跑了出來,一個鬢髮凌亂的年輕婦人也衝出了院門,看到倒在地上的丈夫,她腳下一軟,跌坐在地,卻還是手腳並用地爬了過去。

丘行恭有些狼狽地移開了視線,心裡又氣又悔,他一聽說鮑老七帶人出來占房子了就知道不好,緊趕慢趕,卻還是晚了一步!他們雖沒殺幾個人,這事卻做得著實難看,還被李三郎抓了個正著!偏偏這位又最重視聲望,反覆強調過不得擾民,難怪要當街殺了鮑老七!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解釋道:「此事他們做得的確不妥當!只是三郎有所不知,這鄠縣的軍營的確是狹小了些,床鋪屋宇都不大夠用,昨日我也沒來得及安排。他們只能湊合一夜,早間又聽說李八郎在南門找了住處,坊里的屋子任他挑選,他們便也動了心思,也想來這邊找地方住下,一來施展得開,二來守城便利,對接下來的戰事也有好處。

「只是這些莽夫在戰場上拚命慣了,做事沒頭沒腦,手上也沒輕沒重,想來還是惹出了誤會,驚擾了百姓,還失手傷了人。但我敢拿性命擔保,他們的本意絕非如此,只是無心之失!」說到此處,他向凌雲深深行了一禮:「如今大敵當前,軍情緊急,還望三郎能再給他們一個上陣殺敵的機會!」

凌雲欠身還禮,神色卻是更加冷凝。她自然聽得出來,丘行恭無非是想說,他們這麼做事出有因,眼下又是用人之際,這些人都是打仗的好手,不能重罰……但這就能算是濫殺無辜的理由了?

她正想反駁,何潘仁卻已上前一步,笑吟吟地點頭:「丘將軍所言的確在理,只是何某有一事不明,還望將軍指教——不知將軍平日是如何治軍的?軍中是否也有軍令軍規?士卒們是否能令行禁止?還是說,不管將軍如何三令五申,他們平日就統統不予理會,橫豎違了軍令也不會妨礙他們殺敵立功?」

丘行恭被問得臉上發熱,這話他怎麼答?他總不能說,自己的命令手下還是會聽的,這些人只是沒把李三郎的話當回事吧?當下只能含糊道:「在下治軍不嚴,讓何總管見笑了。」

何潘仁輕嘆了一聲:「既然如此,將軍也說了,如今大敵當前,軍情緊急,若大家各行其是,軍令無人遵守,這仗也就不必打了。丘將軍,請恕何某今日要越俎代庖,替將軍告訴這些士卒,什麼叫做軍令如山。」

他的聲音頗為柔和,說完還低頭沖著那軍漢笑了笑。這軍漢身上頗有幾分狠勁,被凌雲的刀鋒指著,雖也驚懼交加,卻還能咬牙不語,但此刻瞧見何潘仁含笑的雙眸,卻忍不住一個寒戰,脫口叫了出來:「我不是故意的,我沒動那婦人,我沒想到會踢死他,你不能殺我!」

丘行恭也嚇了一跳,忙上前道:「何總管息怒,這鮑老七性情的確暴躁,卻是難得的悍勇,殺敵無數,屢建戰功,深得大伙兒敬佩。此次他無意中傷了人性命,雖是犯了軍規,卻並非有意為之,還望總管能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丘某擔保,這些士卒日後會令行禁止,絕不敢再有違逆!」

此時來占房舍的丘家將士都已察覺不對,出門圍了過來,見自家隊長被人用刀指著,自家將軍在苦苦求情,心頭難免不忿,聞言自是有人出聲應和:「正是,我等日後聽令就是了。」「我們不住這些房子了還不成么?」

何潘仁目光在他們臉上掃過,遺憾地搖了搖頭:「看來你們當真不知何為軍法,何為軍令。李統領早有嚴令,不許傷及百姓,違者格殺勿論,你們不但公然違抗軍令,事到如今還敢討價還價,你們把軍法當成什麼了?把三郎又當成什麼了?」

轉頭看著丘行恭,他的目光已帶上了難言的寒意:「丘將軍,你也是這麼想的么?」

丘行恭臉都僵了,若說殺人償命,他還有話可回,可何潘仁搬出這軍法軍令來,他又如何好反駁?

倒是他身後的士卒里有人不服氣道:「那李八郎他們不也是佔了民居,違了軍令,又怎麼說?」

李綱已沉默良久,此時總算找到了開口的機會:「此言差矣!你們說的那位李小將軍,根本就不曾強佔民房,他跟鄠縣大戶劉家乃是舊識,劉家在南門那邊佔了半坊之地,他們願意讓李小將軍帶人借住,與軍令何干?」

士卒們不由面面相覷,他們的確只是聽到了風聲,鮑隊長最是性急,立刻就帶著他們衝過來了,難道說,這事是他們誤會了?

丘行恭心裡暗叫糟糕,定了定神,還是愧疚道:「看來這的確是一場誤會,他們是聽錯了話,辦錯了事,卻並非成心違抗軍令。不瞞三郎和總管,這鮑隊長鮑老七跟隨我們兄弟多年,身先士卒,戰功累累。還望兩位能看在我們兄弟的面上,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莫讓這員虎將白白被斬於街市之中!」

他這話說得極為誠懇,何潘仁聽得都皺了皺眉,李綱卻是毫不猶豫地介面道:「沒錯,這位鮑隊長的確不能如此處置——他欺人妻女在先,殺人子弟在後,不聽軍令,不知悔改,這種行徑就該明正典刑,梟首示眾,讓大家都知道他的下場,如此一來,才能穩定軍心,嚴整軍紀!」

眾人不由得嘩然一聲,凌雲固然頗感意外,丘行恭更是差點跳了起來:「這怎麼行?」

李綱板著臉反問道:「這怎麼不行?」

他轉身向凌雲拱了拱手:「三郎,老夫奉命打理鄠縣,百姓被殺,論理就由老夫來處置,還望三郎將這位兇手交給老夫,老夫必定在半日之內讓全城軍民都知道,李家軍對百姓秋毫無犯,敢犯者,殺無赦!」

他的這番話說得可謂斬釘截鐵,但瞧著凌雲的神色卻有些古怪。凌雲隱隱猜到了幾分,想了想乾脆收起了長刀:「李公,此事還須從長計議,這邊請。」

兩人走到了一邊,丘行恭急得要上前理論,何潘仁卻含笑攔住了他:「將軍稍安勿躁,三郎自有分寸。」

那鮑老七也慢慢爬了起來,啞聲道:「將軍不必管我,要殺要剮隨他們去!我這輩子橫豎早就夠本了!」

丘行恭氣得簡直想再給他一腳——這不知死活的東西,別說李三郎了,自己都有好幾次差點拔刀剁了他,只是看在他的功勞上勉強忍耐;如今他犯到了李三郎的手裡,李三郎卻未必肯忍他……想到這裡,他幾乎脫口而出的斥責,到底是化成了一聲嘆息。

另一邊,李綱也看著凌雲深深地嘆了口氣。他一直都對凌雲的做法不以為然,今日被她這麼一嚇,心情卻變得有些微妙了,當下開門見山道:「這軍漢,你不能殺!」

凌雲靜靜地看著他,臉上並沒有露出驚訝之色。

李綱頓時更想嘆氣了,定了定神,接著解釋道:「此人的確該死,但如今你這幾萬人馬剛剛湊成,軍法太嚴,只怕會人心渙散,必須恩威並施才是。按理說,遇到這種事情,應該由我來力主殺人,你來法外施恩,對百姓多加賠償,讓他們知道感激,對士卒厚賞輕罰,讓他們願效死力,這才是用人之道。至於這姓鮑的兇徒,你且留他一命,讓他上陣殺敵,戰死沙場,豈不更是死得其所?」

凌雲依然沒有開口,她知道,李綱說的都在理,如今她是一軍統帥,她應該以大局為重,而不是意氣用事;何潘仁會搶著動手,李綱會危言聳聽,都是要替她來做這惡人,這份情她不能不承,只是……

她不由回頭又看了看那一家三口,卻見他們依然眼巴巴地看著這邊,那哀求期盼的目光,此刻卻宛如尖刺,彷彿能直接扎進她的眼底。

李綱忙道:「你放心,他們家我自會好好照料,人死不能復生,咱們多照顧這些活下來的人,總比讓他們被這些軍漢記恨上強!畢竟,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這四個字讓凌雲心裡一震,片刻之後,終於點了點頭:這一戰,的確才剛剛開始,她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李綱心裡一松,臉上卻露出了幾分怒色,轉身冷哼了一聲:「既然如此,我也不啰嗦了,你是一軍統帥,你看著辦!」說完便氣沖沖地走到了一邊。

凌雲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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