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逐鹿關中 第二十六章 用心良苦

在遠離人群的竹林里,凌雲也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她眼前的這間竹亭形制頗為別緻,整座亭子是由枝葉猶在的竹木搭建而成,亭檐下還掛著一溜長長短短的竹節,宛如一副天然的竹簾,稚拙而淡雅。不過除此之外,亭子里顯然是一無所有。何潘仁想讓自己看的,總不能是這座亭子吧?

彷彿聽到了她的疑問,何潘仁笑吟吟地轉頭看了她一眼:「東西就在亭子里,跟我來。」

亭子里?凌雲跟著他走進竹亭,四下一目了然,分明什麼都沒有,她低頭看了看地面,又抬頭看了看亭蓋,依舊是不得其解。

何潘仁在欄杆處悠然坐了下來,看著凌雲微微一笑,隨即伸指一彈,檐下掛著的竹節被他彈得輕輕盪了起來。

這些竹節分明都被處理過,中間有一圈微微凹了進去。凌雲原以為是裝飾,此時看到何潘仁的神色,她心裡一動,也跟著彈了彈離自己最近的那節竹子,頓時發現了端倪:竹節里顯然藏了什麼東西!

何潘仁笑容更深,隨手取下了面前的竹節,略一用力,竹節便沿著凹處斷為兩段,一股清冽的香氣也隨之飄散開來——原本中空的竹節里竟然裝滿了美酒!

當竹節被分為兩段之後,短的那段大小正好與酒杯相仿。何潘仁倒滿一杯,遞到了凌雲的手中。

大概是因為在竹節中封釀了幾日,這酒不但極為甘美,還帶著一股濃郁的竹香,慢慢飲下,彷彿喝下的是整片竹林的精華。凌雲回味了片刻,這才長出了一口氣:「你是怎麼想到的?」

何潘仁不以為意道:「這有什麼,這裡大家常用竹筒裝水,我喝著水裡似乎多了些清香之氣,便想起可以拿它來裝酒,一試之下果然如此。只是要把握好火候,時日短了,香氣難以浸透,放得久了,酒水又會幹涸。」

凌雲細細地又品了一杯,竹香果然愈發沁人心脾,尤其是坐在這竹林之中,竹亭之下,滿目的森森翠色,更為這酒水添上了幾分清醇之意。

竹節里的酒並不多,幾杯之後便見了底,不過亭檐下垂著的竹節足有數十段,兩人隨摘隨開,自斟自飲,相視而笑,心意如通。黃昏的微風迎面吹來,讓人幾乎能融進這暮色和風聲之中。

凌雲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杯,只覺得從四肢百骸里都生出了微微的醺然之意。她隨手撥了撥剩下的竹簾:「這些裡頭都是一樣的酒?」她怎麼覺得這些竹節的顏色似乎有些微的不同呢?

何潘仁笑道:「你看出來了?今日能喝的已差不多了,剩下這些有一半最好十日之後再來喝,另一半則要再等上十日。」

凌雲奇道:「這是怎麼算出來的?」

何潘仁並沒有解釋,只是看著凌雲微笑:「正是,我掐指一算,這些酒,就該今日此時,與你同飲。」

凌雲被他笑得心裡一跳。剛才問完她就反應過來了,何潘仁剛剛說過,以竹裝酒講究火候,想來封好後要計算時日,他應該是就著她的酒量分批做好,又一道掛成了竹簾,難怪這些竹節看上去會略有不同……竹酒難得,他的心思更是難得。

微醺的感覺彷彿更深了,凌雲卻不敢沉浸下去,索性打量了何潘仁一眼,反問道:「那你沒算好今日也宜角抵?」

何潘仁怔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袍,苦笑著嘆了口氣。他原是為了和她飲酒才特意換上了這身長袍,然而如今這袍子已變得皺巴巴的,肩頭和臂肘還有幾道抹不掉的黑印,就算他一進亭子就坐了下來,也掩飾不住這滿身的狼狽……

看到何潘仁難得的露出了幾分鬱悶,凌雲忍不住失笑:「你也沒算錯,今日諸事皆宜。」其實他這麼衣袍凌亂的隨意而坐,比平日更顯洒脫,也更像喝酒的模樣;他在角抵場上所向披靡時,整個人更是煥發出了她從未見過的神采!

何潘仁不知想到了什麼,搖頭笑了笑:「要說起來,也的確不算選錯了日子。」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前方的竹節,聲音也愈發柔和,「阿雲,你看這竹節,遠遠掛著,誰都想不到裡頭會裝了酒,但若坐在這裡,多看幾眼,終究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凌雲心裡微微一沉,看著眼前的竹節,沉默片刻後才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知道何潘仁想說的是什麼,她也知道,有些事的確經不住朝夕相處的細看,但司竹園剛剛準備聚攏數寨人馬,若讓大家知道她是女兒身,那幾個山頭還能追隨於她嗎?更別說如今外頭還有屈突通虎視眈眈,他們必須齊心協力才能對付接下來的硬仗,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實在不敢冒這樣的風險。

何潘仁看著她嘆了口氣:「但在這件事上,或許不會有萬無一失的時候。」

凌雲在心裡也嘆了口氣:「等我們勝了屈突通!」到了那時,長安附近已經沒有人能威脅到他們,就算有人離開也不會動搖大局。

何潘仁也沉默了下來,凌雲知道他大概還有些猶豫,索性換了個話題:「對了,你怎麼會擅長角抵?」這角抵之戲,在軍中的確盛行,世家子弟里聽說也有喜歡此道的,但怎麼都不像是何潘仁會喜歡做的事。

何潘仁正自出神,隨口答道:「我少時沒有玩伴,只能跟阿祖角抵為樂,被他摔了好幾年,自然也就熟能生巧了。」

沒有玩伴?只能跟阿祖角抵為樂?凌雲心頭彷彿被什麼扎了一下,她早就注意到,何潘仁從不諱言行商的苦樂,卻很少提及此前的經歷,想來那多半不是一段令人愉快的時光,但到底是什麼樣的境遇,才會讓他落到這種地步?

何潘仁話一出口也知道自知失言,抬眸看著凌雲笑了笑:「沒什麼,都過去了,日後有時間,我再慢慢告訴你。」

凌雲看著他若無其事的笑容,心裡更覺難受,不假思索地輕聲道:「好,我們日後……會有許多時間。」

何潘仁沒有答話,只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一雙深眸里光華流傳,彷彿能將人帶進那波光深處。

凌雲自來不敢多看這樣的眼神,但此時或許是因為酒意漸漸升騰,或許是因為提到的過往將來,因為她許下的諾言,這一次,她心頭雖然依舊急跳,卻沒有再移開視線。在她的視野中,那深黑的漩渦分明離她越來越近了,某種比竹酒更醉人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讓她幾乎無法思索,也忘了呼吸……

然而就在這氣息就要將她徹底溺沒的瞬間,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焦急的叫喊:「總管!總管!」

如夢境般旖旎的時刻瞬間被這聲音徹底擊碎,凌雲腦中還未反應過來,身子已閃了出去。何潘仁眼前一花,抬眼看見凌雲已到了亭子的另一頭,愕然之餘,他忍不住扶額笑了起來。凌雲原本就臉上發燙,聽到他低低的笑聲,更是從頭髮根燒到了腳趾尖。

何潘仁忙努力止住了笑,柔聲道:「放心,這片林子沒人敢進。」

凌雲心神微松,外頭的叫聲也顯然更急切了,她定了定神,盡量語氣平靜道:「咱們出去看看吧。」

何潘仁笑著站了起來:「我都聽你的。」

這片竹林是在他所住的院子背後,前來報信的親衛顯然是滿心焦急,卻一步都不敢踏入竹林,只敢伸著脖子往裡瞧,好容易看到凌雲跟何潘仁一前一後走了出來,忙大聲叫道:「總管,統領,不好了,向四郎和李八郎打起來了!」

他們打起來了?凌雲跟何潘仁都頗感詫異,這兩人的確性情不投,但也不至於打起來吧?何潘仁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親衛搖了搖頭:「小的也不大清楚,似乎是李八郎說了什麼,向四郎不愛聽,要跟他角抵,李八郎又不肯,向四郎便說他不像個男人,兩人說著說著都急了眼,最後扭打在了一處,邱二將軍想分開他們,也挨了兩下。」

何潘仁皺眉道:「沒人去拉開他們么?」

親衛回道:「鄭統領聽到消息,帶著人把他們分開了,結果還沒說上兩句話,李將軍正好進寨,過來便把李八郎揪到了一邊,也不知問出了什麼,竟拿起馬鞭又把他抽了一頓,還讓親兵直接將他帶回了院子,說是讓他去面壁思過,不想清楚不許出門。」

李仲文這麼快就回來了?還把李八郎打了一頓?何潘仁和凌雲都是愈發不解,一時倒也顧不得那些尷尬,一道跟著親衛走了過去。

鄭理的院子並不遠,兩人一進院門,就聽到了李仲文滿是抱歉的聲音:「這是我家傳的藥膏,對跌打損傷還算有些用處,向兄弟不妨試試看?」

向老四似乎嚇了一跳:「不必不必,這等好葯還是留給八郎吧,我這裡用不著!」

他這麼一說,屋子裡頓時靜了下來,還是鄭理笑著打了個圓場:「四郎就不必跟將軍客氣了,八郎那邊我早已安排了醫師,定然不會短了他的醫藥……」

凌雲與何潘仁相視一眼,何潘仁挑起門帘,讓凌雲進了屋子,自己也跟了進去。眾人回頭看見他們,自是紛紛起身,大家互相見了禮。

只見向老四依舊打著赤膊,唇角多了塊青紫,身上還有些擦傷和紅痕,看著傷處似乎不少,卻都不是什麼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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