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逐鹿關中 第十一章 兵者詭道

不管這一夜是如何的漫長和混亂,到了第二日的清晨,日頭還是照常升了起來;露水照樣消失在陽光下,炊煙照樣飄散在晨風中……而在鄠縣的縣城裡,街頭漸漸響起的叫賣聲,車馬出行的嘈雜聲,也跟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

唯一令人不安的是,早已過了開門的時辰,縣城的四面城門卻依舊緊閉,就算出城的人馬排起了長龍,鼓雜訊也一陣響似一陣,那些守門的兵卒卻依舊牢牢把守著城門上下,連半點開門的意思都沒有。

在等待出城的人群中,有人急著要出城辦事,少不得叫嚷起來:「都什麼時辰了,為何還不開門?」

也有人察覺不對,互相打探:「是不是城裡有人為非作歹?」「應該是外頭出了什麼變故吧?」

更有人言之鑿鑿:「定然是出事了!昨日就是提前關了城門的,你看如今守門的也多了這麼些人,說不定是有盜匪打過來了!」

「有盜匪打過來了」,這句話彷彿帶著一種異樣的魔力,頃刻間便在人群轟然傳開。不少人都想起了一天前那支浩浩蕩蕩穿城而過的隊伍,聽說是去剿滅匪徒的,難不成他們居然沒打贏,反而叫盜匪們殺到城外了?

守門的兵丁原本並不理會眾人的喧鬧,聽到了這番議論卻還是變了臉色;領頭的隊長更是上前一步,怒目喝道:「你等休要胡言亂語!今日縣尊有令,不得輕開城門,你們還是趕緊散了吧,莫要在此聚集生事!」

聽到他這番怒斥,眾人面面相覷之餘,對那「盜匪打過來了」的說法更信了三分,大多數人知道開門無望,議論一番之後也只能漸漸散開,卻還有一些不死心,依舊追著隊長詢問何時才能開門——他們或是急著去辦事,或是家裡等米下鍋,這城門不開,他們要麼會誤了大事,要麼便只能忍飢挨餓了……

隊長已是一夜未眠,幾番受驚,此時哪裡還有耐心搭理他們?他正要揮手讓人把這些人轟走,卻聽城樓上有人驚叫道:「來了,來了!」

這聲音帶著說不出的凄厲之意,如尖刀般划過喧嘩的人群。城門口頓時靜了一靜,人人都獃獃地張嘴望了過去,唯有隊長一個轉身幾步便衝到了城樓上頭,厲聲問道:「什麼來了?」

城樓上的兵丁已說不出話來,只是伸手指向了外頭。隊長轉目一看,只見遠處一隊人馬飛奔而來,略近些便能瞧見,那是七八十個長安府兵,各個盔甲殘損、形容狼狽,不少人身上還有大片的血跡,還未到城門底下便嘶聲大叫起來:「開門,快開門!」

而在他們的身後,道路的盡頭,有灰塵揚起,顯然是有追兵也在往這邊過來。

隊長的心裡頓時一片冰涼:府兵果然是敗了,盜匪果然是來了!

這結果其實也不是多麼令人意外——昨日早間這支府兵穿城而過,離開南門之後,便再沒有消息傳來。過了晌午,倒是有消息說,似乎那個方向有另外的大軍在調動。

他們縣令自來謹慎,萬事不願多管,唯恐出現紕漏,聞言立刻下令將南門關了一半,又添了許多人手看守門戶、打探消息。那時他還覺得縣令是多慮了——那些盜匪不過是烏合之眾,就算人數多些也成不了氣候。不過沒過多久,當那些打探情況的人手竟然沒一個回來報信時,他便知道情況不對了,縣令更是當機立斷,下令關閉了所有城門。

日落之後,他瞧見遠處似乎有些動靜,只盼著是自己人回來報信,卻又怕是盜匪來連夜攻城,然而整整一夜過去了,他們這些人守著城門擔驚受怕,幾次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但不管是他們的人,還是盜匪的兵馬,都始終沒有出現在城門之外,他的一顆心自然也是越吊越高。

直到此時此刻,看到這些丟盔棄甲的殘兵敗將和後頭影影綽綽的追兵,他的這顆心才終於狠狠地砸了下來。

眼見著這些人已快道門口,守門的兵丁里有人已忍不住問道:「咱們要不要趕緊開門放他們進來?」有人隨之附和:「正是,後頭的追兵應該還遠,咱們開門放人再關上也來得及。」

隊長死死地盯著那些越來越近的狼狽身影,有人血流滿身,有人搖搖欲墜,卻都在咬牙堅持,顯然是把這小小的縣城當成了最後的希望。他也是行伍之人,此情此景自是倍覺揪心,然而咬牙片刻後,他還是斷然道:「誰都不許開門!立刻向縣尊報信,請令君設法通知長安,府軍大敗,請發援兵!」

有人應諾一聲,疾步跑下城樓。隊長也定了定神,探身向外頭叫道:「你們都不必過來了,我們縣尊有令,今日不得打開城門,你們趕緊繞城過去,到長安去求救!」

那幾十個人剛剛放緩了韁繩,聽到這話紛紛叫嚷起來:「快開門,我們都是左翎衛的人,昨日才從你們城裡過的,你們難道就不認得了?」「你們看不見么,我們的馬都不行了,如何還能到長安?」「我們好不容易才逃命出來,你們還不快些放我們進去,我們也好去長安求援!」

在他們的悲憤交加的叫嚷聲中,遠處的飛塵里果然出現了追兵的身影,起碼有數百其之多,人馬彪悍,氣勢洶洶。

城門前的那幾十人更是急得團團轉,有人氣得破口大罵,也有人聲嘶力竭地懇求他們救命,更有人支撐不住地一頭栽倒,城樓上的兵丁都有些不忍,心軟些更是回頭懇求:「等縣尊的命令到了就晚了,咱們還是先放他們進來吧。」

隊長心頭煩亂,卻還是一眼瞪了過去:「縣尊說了,開門者斬,今日誰敢開門?我第一個劈了他!」

在城下的叫罵聲中,追兵已是越來越近,甚至有人彎弓搭箭,射了過來,那些殘兵敗將大約發現開門已是無望,終於大喊一聲,四下逃命去了。

那數百追兵卻沒有再往下追趕,只是在離城門一射之地勒住了坐騎,過了片刻,在道路的盡頭又出現了一支隊伍,這一次卻是步卒。他們的隊伍一眼看不到盡頭,彷彿深色的水流一般涌將過來。在隊列的最前頭,一面旗幟高高挑起,上頭赫然是個「何」字。

在那面旗幟的下頭,七八匹駿馬全身如綢緞般閃閃發亮,上頭坐的人隔得遠了看不清眉目,唯有中間一個穿了一身銀色的長袍,在這麼多人馬當中依然是耀目生輝。

城樓上的兵丁原本還有些感慨,此時都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來:剛才那幫人後頭居然有這麼多的追兵,他們若是真的開了城門,叫這些人乘虛而入了……

隊長心裡更是雪亮:之前那幫人若不是盜匪假扮,便是他們故意驅趕過來的。這些盜匪顯然徹底打敗了那五千府兵,如今還想乘勝追擊拿下縣城!

看著這些兵器不同、打扮各異的盜匪在那數百名騎兵旁邊漸漸停下步伐,漸漸擺出了一個陣列。城樓上的兵卒自是相顧駭然。隊長見勢不對,忙大聲道:「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把東西都準備好?這些盜匪不過就是人多些,可咱們的城池是何等堅固,他們人再多又如何?難道還能拿刀把咱們的城門砍開?你們快些動手,讓他們好好吃上一頓滾木擂石,讓他們知道咱們的厲害!」

他一面呼喝,一面便讓人把城牆上存放的石頭木料都搬到垛口,在寬敞處架起大鍋,要點火熱油;眼見著東西不大夠,又讓人去附近拆除屋舍,正忙碌間,就聽手下顫聲道:「隊長,你看,你快看!」

他轉頭一看,頓時呆住了:盜匪們的隊列早已排好,此時往兩邊一份,從隊列里緩緩推出了一輛巨大的撞車,看著還有幾分眼熟。

原本坐鎮縣衙的縣令縣尉此時也帶著衙役鄉勇們匆匆趕到,看到這副陣仗,自然是各個變了臉色。縣令更是脫口道:「那五千府兵難道全軍覆沒了?這可如何是好?」不然的話,為何他們帶著的撞車出現在盜匪們的陣營里?如今這兇器又要掉過頭來攻打他們的縣城了!

縣尉到底是武人出身,聞言忙抱手行禮:「明府不必擔憂,這撞車拿來攻克村塢鄉堡自然是富富有餘,但咱們的城門是何等堅固,倒也不必怕它!」

縣令話一出口也自知不妥,忙努力鎮定神色,點了點頭:「你說的是,咱們不必怕他們!」

說話間,縣丞也騎馬趕了過來,喘息著回稟道:「明府,如今咱們的東門西門之外都出現了盜匪的蹤影,唯有北門那邊還算清靜。」

縣令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北邊顯然是盜匪故意留下的缺口,為的是讓城裡的兵丁和民眾覺得有路可退,不會拚命抵抗,這樣他們才能更快拿下縣城!但如今所有的人都能跑,唯有他這個縣令只能跟這座城池共存亡……

縣尉自然也是立時便想明白這一節,冷笑道:「他們居然想用這圍三放一之計,也不想想,咱們這裡離長安只有幾十里,縣尊又是深謀遠慮,不但昨日起就閉了城門,今日一早又連派了幾撥人去長安報信,想必用不了多久長安的援兵就會趕到,到那時咱們裡應外合,定要讓這幫盜匪有來無回!」

他這話說得鏗鏘有力,原本有些動搖的兵丁們頓時都打起了精神,對啊,他們離長安才多遠,如果早上就讓人去求援了,這會兒只怕長安都收到消息了,那邊派騎兵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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