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逐鹿關中 第八章 瓮中捉鱉

這麼多人舉家搬遷,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當所有的馬車終於都陸續駛出寨門時,夕陽已緩緩地落入群山的背後。

何潘仁就走在隊伍的最後,眼見前頭的馬車已走上山道,才轉頭看著凌雲道:「阿雲你放心,我會把他們都安置妥當,回頭便過來幫你。」

凌雲想了想卻是搖頭:「你不必過來,等安置完她們,你那邊還有好些事要準備,不然便前功盡棄了。」

何潘仁嘆道:「我知道,這是咱們要打的第一仗,事關緊要,的確不能有任何閃失,只是你這邊到底還是太兇險了,阿雲,我實在是不放心你。」

凌雲早已習慣了獨當一面,自來只有她不放心別人的份,如今聽到何潘仁的這句「不放心」,感覺竟是格外的奇異。她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脫口答道:「可你若是過來了,我還要分心護著你。」

何潘仁怔了一下,他縱然能言善辯,聽到這鋼刀鐵刃般扎心的一句,也是無言以對,半晌才苦笑道:「你說的是,那我便把我的護衛留下吧,他們的身手都還過得去,不會讓你分心。」見凌雲似乎還有反對之意,他的目光往凌雲身後的山谷里一掃,補充道:「還能幫你多護住一些人。」

凌雲的拒絕頓時說不出口了,想了片刻才道:「留一半。」畢竟何潘仁也有要做的事,也需要人護他周全,這些護衛若都給自己,她也會……不放心。

何潘仁凝視著凌雲,眼裡慢慢地盛滿了笑意。凌雲被笑得臉上發熱,索性冷冷地瞪了回去。

何潘仁眸中的笑意卻是愈發明亮愉悅,就連聲音都帶上了笑:「阿雲,人你只收一半,為何話也只說一半?」

不等凌雲回答,他已微微探身過來,低聲笑道:「阿雲,你好好保重,不管怎樣都不許傷到自己,記得你還欠我半句話,回頭要還給我。」說完這句,他一磕馬鐙,那匹金色的大宛馬立時奔了出去,馬蹄如飛,衣袂飄飄,一人一馬轉眼間便去得遠了,但那低沉的聲音卻彷彿依然在晚風中回蕩。

凌雲沒好氣地瞪著他透著飛揚喜悅的背影,看著看著,卻還是忍不住地笑了出來。

原本在路邊等著何潘仁的數十位騎者果然有一半跟上去,另一半則是調轉馬頭走了回來,到了凌雲的跟前,同時撫胸行禮,待到凌雲撥馬走回寨門後的山谷,他們也不遠不近地跟在了後頭。

山谷的景色並沒有什麼變化,嫩綠的新苗依舊于田間輕擺,淡青的炊煙猶未在空中散盡,然而沒有了那些忙碌的身影和嘈雜的聲音,這些田畦和屋舍也彷彿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就連天邊的燦爛霞光都不能填補上這份黯淡。

唯有莊園的演武場依舊沒有太大的變化。凌雲招募的那數百名驍勇多半都留了下來。經過一日的忙碌,這支數百人的隊伍看上去已有些鬆散。不過當凌雲走到隊伍前方時,卻還從那些熟悉的面孔上看到了一種陌生的光芒——

那是一場大勝之後尚未冷卻的熱血,那是對下一場勝利迫不及待的渴望!

她不由得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臉上的神色也是愈發沉凝。

眾人瞧見她這張冷若冰霜的面孔,眼裡的光芒卻是更熱切了幾分——畢竟就在不到一天之前,她也是這麼神色冷凝地告訴大家準備迎戰,隨後,那些長安來的駿馬精兵就成了他們的盤中餐。也正因如此,今日午後,當他們得知凌雲打算再安排一次伏擊時,大多數人都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留下,就算凌雲再三強調此次的戰事會更加危險,也沒能動搖他們的信心。

看到凌雲的目光淡淡地掃將過來,所有的人都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桿。

第一排的陶大郎站得尤其端正挺拔。在之前的那場戰事里,他帶領百餘人埋伏在山道之下,待馬隊通過時,要拉起那些早已浸透了桐油的絆馬索,要及時點燃繩索,還要收拾那些試圖往山道下逃跑的敵人。戰後論功行賞,他和陶二都算做了第一等。就在仰頭喝下慶功酒的那一刻,每次揮刀時都會蠢蠢欲動的那點火焰,終於在他心頭熊熊燃起,讓他恨不能立時抄起刀槍,再次奔赴戰場……

此時抬頭看著凌雲,他的眼底也彷彿燃起了兩團小小的火焰;而在他的身後,在那數百雙眼睛裡,也有同樣的熱切在燃燒。

就在這樣的期待目光中,凌雲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你們既已留下,便要準備好搏命。從此刻起,你們必須日夜操練,令行禁止;若有懈怠,軍法處置!」

這番話著實不算有多麼鼓舞人心,但被她這麼清清冷冷地說了出來,卻自有一種不可置疑的堅定,眾人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思都是為之一靜,陶大郎更是第一個高聲應道:「屬下遵命,屬下定然日夜操練,絕不懈怠!」

他這麼一應,眾人也跟著高呼起來:「絕不懈怠,絕不懈怠!」

凌雲點了點頭,揮手招來之前的教頭,讓他繼續帶領眾人操練刀槍拳腳,隨即便向陶大郎微一示意,轉身往外走去。

陶大郎忙跟了上來,待得凌雲停下腳步,便抱手行禮,低聲問道:「不知娘子有何吩咐?」

兩人身後的演武場上,那數百人已在齊聲呼喝,同時揮刀,氣勢比之前何止強了一倍?凌雲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這才道:「明日你抽空帶他們熟悉一下那幾條退往山外的小路。」

往山上去的小路?陶大郎聽得不由一呆。他自然知道,這山谷里有幾條小道是可以通往山林深處甚至直達山外的,凌雲在整修莊園時,也把幾條路都修了一遍,道路更加通暢,入口卻更為隱蔽,為的就是一旦遇到強敵入侵,實在抵擋不住了,大家還有後路可退。但眼下大戰在即,娘子怎麼首先想到的是讓他們熟悉後路?

他小心地看了看凌雲的臉色,忍不住問道:「娘子,這次的伏擊,難不成真的十分兇險?」

凌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的確有些兇險,必須準備周全。」

陶大郎不敢多問,點頭遵命,心頭卻還是有點茫然,凌雲說話歷來簡單明確,但這「有些兇險」,到底是有多兇險?

在隨後的兩三日里,隨著凌雲一道道命令發布下來,他心頭的這團疑問不但沒有絲毫減輕,反而越來越濃厚;直到三日後的正午,當整個山谷在數千人的齊整腳步聲中微微顫抖,當一隊隊盔甲鮮明的官兵從遠處緩緩逼來時,他才終於找到了答案:

這何止是兇險而已!

他們眼前的這支隊伍顯然也是來自長安,盔甲旗幟跟之前那撥騎兵一樣,精悍齊整之態似乎也差不離。只是這一次,他們不但人數是上回的十倍,還選擇了堂堂正正地一路推進,按部就班地擺開架勢:哨兵探路,盾甲在前,□□如林,旗幟飛舞,縱然是在並不寬闊的山道上,居然也是絲毫不亂。

陶大郎瞬間就明白過來:在這樣從容嚴密的陣勢面前,所有的陷阱埋伏都已沒有太大的用處;就連這幾道木石修成的寨門,似乎也不再可靠了……

他心裡這念頭剛剛轉過,這支隊伍已在距離寨門已在百步之處穩住了陣腳,沒過多久,前頭的盾牌往兩邊一分,從中間推出了一輛裝著尖頭巨木的大車。數十名士兵在盾牌的掩護下推著大車向寨門的方向走了過來。他們的步伐並不快,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危險氣勢,一步接著一步,漸漸地逼近了寨門。

寨牆上,有人已忍不住驚呼起來:「這是什麼玩意兒!」

也有見多識廣的咬牙答道:「那是撞車!專門撞城門用的!」

陶大郎一看那車的模樣便已猜到了幾分,聽到這答案心裡更是一陣發慌,忍不住轉頭看了看凌雲。

凌雲的臉色倒是依舊平靜。眼前這支隊伍的人數和陣仗並沒有讓她多麼意外——這些人顯然已從「逃」回去的郭校尉那裡問出了足夠多的消息,對他們的弓箭、埋伏也都做足了防備,甚至不惜拉來了這種攻城的專用殺器……看來長安那邊是下定決心要報仇雪恥了!

不過瞧了瞧身邊這些人的臉色,她心裡還是嘆息了一聲:在他們的身上,那場勝利所點燃的戰意此刻已消失殆盡,不少人的臉上甚至露出了懼色,彷彿他們在這一刻才終於意識到:在夜裡埋伏偷襲跟在白日正面作戰,完全是兩回事。

在眾人越來越明顯的騷動不安中,她只能提高聲音喝道:「不必慌張,他們不過是人多,咱們大不了棄了莊園便是,今日能殺多少是多少,回頭論功行賞!」說完她反手將背上的強弓摘了下來,又從箭囊摸出了一隻月牙箭,隨著一聲弦響,那箭支流星般飛向了對面最前頭的那面大旗。

遠處有驚呼聲響起,那面大旗的繩索被一箭射斷,旗幟微微一晃,一頭栽了下來。

眾人不由得歡呼了一聲,凌雲卻並未有停歇,隨即又是一箭射向了撞車最前頭的盾牌,箭尖沿著盾牌下面扎了進去,盾牌後果然傳來一聲,卻是有人被凌雲一箭射穿了腳背。

凌雲這一動手,跟著她的李家部曲和何潘仁的護衛們也紛紛張弓搭箭,就在嗖嗖的箭聲中,撞車前頭那一排人有半數都傷到了腿腳,整輛車子不得不停了下來。眾人的歡呼聲自然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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